沈烬把车停在医院后巷，轮胎碾过半截断裂的水泥墩。
他没关引擎，右手从副驾拿起黑色解剖箱，左手摸了摸风衣内衬的铜钱，三十七枚，一枚不少。
苏凝从后排下车，黑色长发被夜风吹起。
她没说话，只是抬手扶了下护目镜。两人对视一眼，朝侧门走去。
铁门虚掩，锁链断了一边，沈烬用笔尾挑开卡口，动作很轻。
他们贴着墙根走，走廊灯管忽明忽暗，照出地面积水的反光。
空气里有股味道，不是消毒水，也不是腐烂。
“时间不对。”苏凝低声说，“挂钟停在十一点四十五。”
沈烬点头，他左眼有点发热，淡金色的虹膜扫过墙面。
一些透明碎片飘在空中，他认得这东西——记忆光片，死人临终前最强烈的执念会留下这种痕迹。
他们拐进职工通道，楼梯间没有灯。
沈烬打开手机照明，光束照到角落一堆废弃推车，轮子锈死了，但地面有拖痕。
“最近有人用过。”他说。
苏凝蹲下，指尖蹭了下地面银色细线。
线很细，几乎看不见，缠在推车腿上。
她捻了捻手指，抬头：“和陈念伤口里的材质一样。”
沈烬没接话。他记得那道伤，缝合状，边缘整齐，犹如被人用针线硬生生把皮肤拼起来。
他们继续往下，到了地下一层，铁门上写着“档案室”，门把手冰凉。沈烬试了下，没锁。
推门进去的声音很沉。屋里全是金属柜，排列整齐，编号从M-01到M-99，灰尘厚，但有些柜面有指纹，新鲜的。
“分头找。”沈烬说，“关键词是‘记忆异常’‘重复死亡’‘第七次’。”
苏凝走向左侧，手指滑过柜面。沈烬去右边。他按顺序查，M-05是传染病记录，M-06是精神科误诊案例，M-07柜锁着。
他从解剖箱取出一根细铁丝，插进锁孔。咔一声，开了。
里面只有三页纸，夹在塑料封套里。标题印着：**绝密·记忆类异常病例（1993-1995）**。
他快速浏览。
第一段写着：“多名患者入院时声称自己经历他人死亡过程，症状具周期性，每七日复现一次，共六次模拟，第七次为真实死亡。”
第二段提到：“患者脑部扫描无异常，但脊椎液检测发现未知蛋白沉积，形态类似神经突触重组。”
第三页残缺，只剩半句：“……第七次闪回即真死，无法中断者，建议立即隔离并销毁所有接触物品。”
沈烬盯着最后几个字。**销毁所有接触物品**。
他突然想到屠宰场的记忆场景，红裙女人指向的房间，墙上贴满标签，其中一张写着“舅舅”。
这些人不是自杀。他们是被选中的材料。
他抬头想找苏凝，却发现她站在门口，背对着走廊。
“怎么了？”他问。
苏凝没回头。她的手按在门框上，指节发白。
“有人来了。”她说。
沈烬立刻收起文件，塞进风衣内袋。他走到门边，探头看走廊。
一个护士推着病床走来，白衣，白帽，脸模糊不清。
她推的是空床，床单平整，没一丝褶皱。
脚步没有声音。
她走得很慢，路线固定，从走廊一头到另一头，再掉头回来，经过档案室门口时，她停了一下。
头微微偏转。
沈烬立刻缩身，靠在柜边，苏凝也退了进来，呼吸放轻。
几秒后，轮子滚动声又响了。她继续往前，消失在拐角。
“她在巡逻。”沈烬低声道。
“不只是巡逻。”苏凝摘下护目镜，指尖在镜片上划了一下。一道微光闪过，她重新戴上，“我看到她的脚底没有影子。她是死物。”
“为什么推空床？”
“也许床本来不该是空的。”苏凝说，“或者，她还在等某个病人回来。”
沈烬想起档案里的内容。**第七次即真死**。
这个护士，是不是也经历过七次闪回？
他回到M-07柜前，仔细检查其他文件。没有了。这一类别的资料全被清空，只剩这三页残卷。
“有人想藏住这些记录。”他说。
“但也留了线索。”苏凝走到他身边，“故意留下残页，可能是提醒，也可能是陷阱。”
沈烬看着她，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合作。
电话里她总是简洁冷静，现在站在一起，他才发现她肩膀绷得很紧。
“你怕什么？”他问。
“我不是怕。”苏凝说，“我是知道这种地方的规则。记忆污染区，活人待久了会被同化。如果你看到的东西开始重复，别信它。”
“比如？”
“比如挂钟。”她指向门外墙壁。
沈烬看过去。
刚才还停在11:45的挂钟，现在指向11:59。
一分钟都没过，时间跳了十四分钟。
“我们得快点。”他说。
苏凝点头，转身去查其他柜子。
沈烬则盯着那三页文件，试图记住每一个字。
他知道这些东西不能带走，一旦离开这里，系统可能会抹除它们的存在。
他翻到最后一页，忽然发现背面有字迹。很淡，像是用铅笔写的，又被擦过。
他凑近看。
是一串数字：**7-3-1-9-5**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别信第七次，她骗了你**。
谁写了这些？又是写给谁的？
他正要细看，苏凝突然抓住他手臂。
“她回来了。”
沈烬立刻合上文件，塞回原位。他们熄掉手机光，躲到柜子后方。
轮子声由远及近。
护士再次出现在门口。
这次不一样了。
她的手不再是正常形状。
手指拉长，末端尖锐，脸上那层模糊的膜裂开了，露出两个黑洞般的眼眶。
她站在门口，不动。
沈烬屏住呼吸。
一秒。
两秒。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档案柜。
然后，一步，跨了进来。
苏凝的手已经握住了口袋里的符纸。她没拿出来，但指尖能感觉到朱砂在发热。
沈烬慢慢后退，手摸向解剖箱。镇魂钉就在里面，但他不敢动。现在出手，可能激怒她。
护士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重量。她径直走向M-07柜，停在那里。
伸手拉开抽屉。
空的。
她转过头。
黑洞般的眼眶，对准了他们藏身的方向。
沈烬的后背抵着冰冷的金属柜。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撞在肋骨上。
护士抬起手，五指张开，像要抓什么。
苏凝突然开口。
“你在找这个吗？”
她扬起手，一张纸片飘落。
是那份档案的复印件。她什么时候复制的？
护士的动作顿住了。
她盯着那张纸，缓缓低头。
然后，一步一步，朝苏凝走来。
沈烬猛地抽出镇魂钉，挡在苏凝前面。
钉子刚出鞘，空气中就响起一声尖锐的摩擦音。
护士的速度突然加快。
她扑了过来。
苏凝甩手扔出符纸。
符纸在半空燃烧，火光映出她咬破的指尖血迹。
火线横切走廊，直奔护士面门。
她抬起手，针状手指一划。
符纸撕裂，火光熄灭。
沈烬抓住机会，冲上前一步，将镇魂钉狠狠砸向地面。
轰！
一圈无形波纹炸开。
空气震荡，灯光疯狂闪烁。
护士的身体晃了一下，但她没退。
她抬起头，黑洞眼眶死死盯着沈烬。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不是一个人的。
是很多人的声音叠在一起。
“你……不该……回来……”
“第七个……是你……”
“她……骗了你……”
沈烬的耳朵嗡了一声。
他突然明白那句“别信第七次，她骗了你”是谁写的。
是他自己。
未来的他。
护士缓缓抬起手，指向他的脸。
沈烬的左眼开始剧痛。
淡金色的虹膜剧烈震动，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
苏凝一把拉住他手腕。
“走！”
他们转身冲向门口。
护士没有追。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们逃出档案室。
走廊尽头的挂钟，跳到了零点。
整栋楼的灯，全部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