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狼烟再起甲光寒
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桂林城,尚未散尽的水汽在城砖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顺着砖缝缓缓滑落。城头的“明”字战旗在风中舒展,红底黄字被夜露浸润得愈发鲜明,边角处磨出的棉絮在晨风里轻轻颤动,如同无数双挥动的手臂,执拗地指向全州方向。李定国凭栏而立,鎏金玄铁重铠上的血痕经夜雨冲刷,凝作深浅不一的暗褐色印记,肩头新包扎的麻布被风掀起一角,隐隐透出底下暗红的伤口,那是昨夜夜袭时再度裂开的旧伤。他面容刚毅,剑眉紧蹙,额前一缕黑发被风拂动,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刀小蛮率领的骑兵队消失在远方的山道尽头——马蹄扬起的尘土与晨雾交融,渐渐消散在苍翠的山峦间,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如同刻在天际的伤疤。
“王爷,早饭备好了,柳姑娘特意用长白山人参炖了汤,说您昨夜劳累,让您补补身子。”亲兵周福端着一个朱红木食盒走上城楼,他身形瘦小,却动作麻利,脸上带着几分憨厚,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沉思中的主将。食盒打开,一碗乳白色的参汤冒着袅袅热气,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碗沿,旁边还整齐摆放着两个松软的白面馒头和一小碟色泽鲜亮的酱牛肉,香气扑鼻而来。
李定国回身,接过温热的参汤,指尖触到陶碗的暖意,心中却依旧沉甸甸的。他舀了一勺参汤送入口中,醇厚的药香混杂着肉香在舌尖弥漫开来,连日的疲惫似乎稍稍缓解了几分。他目光扫过城内忙碌的身影,沉声道:“周福,去校场看看新兵训练的情况,告诉张彪、李虎,莫要松懈。每一分操练,都可能在战场上多救一条性命,也多杀一个鞑子。”
“是!”周福躬身应诺,小心翼翼地收拾好食盒,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城楼的台阶下,只留下一串清脆的回响。
接下来的三日,桂林城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时刻保持着紧绷的状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连风都带着几分肃杀。城头上,士兵们每日操练不止,绞车弩的绞盘转动声“嘎吱嘎吱”响彻云霄,刀枪碰撞的铿锵声此起彼伏,震得人耳膜发颤。老兵们耐心地指导新兵使用守城器械,张彪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脸上一道刀疤从眼角延伸到下颌,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此刻正挥舞着一柄朴刀,寒光闪闪的刀刃在晨光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示范着劈砍的技巧。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城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粗声喝道:“都看清楚了!对付骑兵,别想着砍人,要砍马腿!马一倒,上面的鞑子就成了任人宰割的活靶子!”
新兵们齐声应和,声音洪亮,手中的刀枪挥舞得愈发有力,虽然动作略显生疏,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十五岁的狗蛋身材单薄,眉眼间还带着几分稚气,胳膊细得像竹竿,却格外刻苦,每次训练都拼尽全力,胳膊被刀杆磨得红肿不堪,甚至渗出血丝,也只是咬着牙用布条草草包裹一下,便又重新加入操练的队伍,眼神中满是坚定。他的父亲王老汉每日都会推着一辆独轮车来到城头,车上装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看到儿子认真训练的模样,黝黑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时不时还会踮起脚尖喊上一句:“狗蛋,好好练!杀鞑子,保家乡!爹给你留了鸡腿!”
城内的百姓们也未曾停歇,男女老少齐上阵,为守城贡献着自己的力量。城根下的空地上,数十名妇女围坐在一起,为首的张大娘鬓边插着一根磨得发亮的银簪,脸上布满皱纹,双手却依旧灵活,翻飞间,针线如流星般穿梭。她们将家中的旧衣物、破棉被拆洗干净,重新絮成棉垫,缝进粗糙的麻布护心甲里。张大娘抬头看了看城头上操练的士兵,高声道:“姐妹们,加把劲!咱们多缝一件护心甲,弟兄们在城头就多一分保障!可不能让孩子们白白流血!”妇女们齐声应和,手中的针线愈发麻利,空气中弥漫着丝线与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孩子们则穿梭在街巷间,像一群灵活的小猴子,收集着石块、铁器,堆放在城门两侧,以备守城之用。最小的栓柱不过七八岁,个头刚到成年人的腰际,手里攥着一块磨尖的鹅卵石,跟在大孩子身后,小脸上满是严肃,嘴里念念有词:“我也要杀鞑子!我要保护爹娘!”
柳若薇的医馆里更是忙碌得不可开交,她身着素色布裙,外罩一件短款皮甲,衬得身姿愈发挺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光洁的额头上,却顾不上擦拭。老马是府衙里的老郎中,头发已有些花白,此刻正带着徒弟阿明熬制草药,药罐里的草药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浓郁的药香弥漫在整个医馆,甚至飘到了街上,与城头上的硝烟味交织在一起。不少受伤的士兵已经痊愈,重新回到了城头上,他们身上的伤口还留着淡淡的疤痕,却丝毫不影响杀敌的决心。赵小五便是其中之一,他脸上带着一道新添的疤痕,显得格外英武,此刻正提着一柄朴刀,站在城头上,目光坚定地望向全州方向,口中咬牙念叨着:“鞑子再来,定要多杀几个,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然而,吴三桂的大军却如同蛰伏的猛兽,始终没有动静,这让李定国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重。他连续派出三批斥候前往全州探查,带回的消息却如出一辙:清军正在全州城内休整,囤积粮草,打造云梯、撞木等攻城器械,似乎在等待最佳的进攻时机。
这日午后,李定国召集众将在府衙议事。大厅内,烛火摇曳,跳动的火光映照著众人凝重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赵武站在一旁,左臂的箭伤虽已好转,却依旧缠着厚厚的麻布,渗出淡淡的血迹,他身形魁梧,脸上的刀疤在烛火下显得愈发狰狞,沉声道:“王爷,吴三桂这是在拖延时间!他知道我军兵力薄弱,想要等我们粮草耗尽、士气低落时,再发动总攻,坐收渔翁之利!”
李定国缓缓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目光扫过众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他沉声道:“赵武说得不错,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打乱清军的部署!”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虎头湛金枪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微微颤动,烛火也跟着摇曳不定:“赵武,你立刻挑选五百名精锐士兵,随我夜袭清军的粮草大营,烧毁他们的粮草,让他们不战自乱!”
“王爷,万万不可!”赵武急忙劝阻,上前一步抱拳道,语气急切,“清军大营戒备森严,兵力数倍于我军,夜袭风险太大!一旦失手,我军精锐尽失,桂林城便危在旦夕!”
“富贵险中求!”李定国目光灼灼,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今桂林城粮草充足,尚可支撑数月,但我们不能给吴三桂喘息的机会!只要烧毁他们的粮草,清军必然后撤,我们便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等待小蛮带回援军!”
厅内众人沉默不语,看着李定国坚定的眼神,心中都明白,这或许是目前唯一的破局之法。片刻后,赵武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决绝之色,躬身道:“末将领命!愿随王爷一同前往,誓死完成任务!”
“好!”李定国点点头,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即刻准备,今夜三更,准时出发!”
当晚,月色昏暗,群星隐匿在厚厚的云层之后,天地间一片漆黑,如同被墨汁浸染过一般,只有偶尔掠过的风,带着几分刺骨的凉意,吹动着路边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桂林城的东门悄悄打开,李定国率领五百名精锐士兵,身着缴获的清军服饰,骑着战马,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向全州方向疾驰而去。一路上,他们避开清军的哨卡,专挑偏僻的山道行进,马蹄裹着麻布,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如同鬼魅般穿梭在夜色中,只有眼中闪烁的寒光,昭示着他们的使命。
三更时分,李定国等人抵达了清军的粮草大营。大营依山而建,周围竖起高高的木栅栏,上面悬挂着灯笼,火光摇曳,将大营映照得如同白昼,与周围的黑暗形成鲜明的对比。大营外,清军士兵手持火把,来回巡逻,脚步沉稳,目光警惕,每一处角落都有人值守,戒备森严,连一只飞鸟都难以靠近。
李定国示意士兵们隐蔽在附近的树林中,他趴在草丛里,野草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专注,仔细观察着大营的布局。借着灯笼的光芒,他发现,大营左侧靠近山脚的位置,巡逻的士兵相对较少,而且地势较为陡峭,长满了藤蔓,容易攀爬,心中立刻有了主意。
“王爷,大营左侧的防守相对薄弱,我们可以从那里潜入。”赵武压低声音,凑到李定国耳边说道,气息吹动着草丛,发出细微的声响。
李定国微微颔首,目光依旧紧盯着大营,轻声下令:“所有人听令,随我从左侧潜入,目标是粮草仓库,放火后立刻撤退,不得恋战!”
士兵们纷纷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做好了随时行动的准备。他们跟随李定国,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向大营左侧移动。靠近木栅栏时,李定国示意两名身材瘦小的士兵上前,他们分别是李小二和王小三,动作灵活,擅长攀爬。两人手中拿着事先准备好的铁剪,小心翼翼地剪断了栅栏上的绳索,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随后,众人鱼贯而入,迅速翻越营墙,潜入了大营内部。
大营内,清军士兵大多已经入睡,只有少数士兵在站岗。帐篷内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粗重而响亮,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气与汗臭,令人作呕。李定国等人小心翼翼地穿过帐篷,脚步轻盈,如同暗夜中的猎豹,向粮草仓库靠近。粮草仓库位于大营的中央位置,是一座巨大的帐篷,周围有四名士兵站岗,手中握着长枪,警惕地环顾四周,时不时还会搓搓手,低声交谈几句。
就在即将抵达粮草仓库时,一名清军士兵突然从帐篷里出来,打着哈欠,揉着朦胧的双眼,想要解手。他恰好看到了李定国等人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正要开口呼喊,李定国眼神一凛,身形如电,瞬间冲到他面前,手中的短刀轻轻一抹,那士兵的喉咙便被割断,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地面。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呼救,便当场毙命。李定国顺势将尸体拖到帐篷后面,示意众人继续前进,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这短暂的动静还是惊动了附近的几名清军士兵。他们察觉到异常,立刻呼喊起来:“不好,有敌袭!”随后,纷纷拿起武器,向李定国等人冲来,脸上满是惊慌与愤怒。
“放火!”李定国高声下令,声音洪亮,手中的虎头湛金枪挥舞起来,枪尖寒光闪烁,如同一条银色的毒蛇,将冲上来的清军士兵一一击退,枪尖所过之处,鲜血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
士兵们立刻拿出火把,点燃了粮草仓库的帐篷。干燥的帆布遇火即燃,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势借着夜风迅速蔓延,很快便吞没了整个粮草仓库。浓烟滚滚,直冲云霄,照亮了夜空,将周围的帐篷也引燃了,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粮草气味。
“撤!”李定国见火势已成,立刻下令撤退,声音中带着一丝急促。
士兵们纷纷向后撤退,与前来阻拦的清军士兵展开激战。李定国手持长枪,奋勇杀敌,银甲上沾满了鲜血,肩头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浸透了麻布,顺着手臂流淌下来,滴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依旧挥舞着长枪,杀出一条血路。赵武则带领一部分士兵断后,他挥舞着大刀,刀光霍霍,如同旋风般席卷而来,将追击的清军士兵死死拦住,每一刀都带着破风之声,威力无穷,不少清军士兵惨叫着倒在他的刀下。
大营内一片混乱,清军士兵们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地冲出帐篷,有的寻找武器,有的四处逃窜,火光与喊杀声交织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清军将领马宝见状,怒火中烧,他身着铠甲,手持长剑,高声下令:“快,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谁能抓住李定国,赏黄金百两,官升三级!”
李定国等人一路狂奔,身后的清军紧追不舍,箭矢如同雨点般射来,呼啸着掠过耳边,不少士兵中箭倒地,却依旧咬牙坚持,没有一人退缩。就在即将抵达桂林城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惊雷般划破夜空。李定国心中一喜,抬头望去,只见刀小蛮带领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刀小蛮身着黑色劲装,长发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手中的长刀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英姿飒爽,正是前来支援的队伍。
“王爷,我们来了!”刀小蛮高声呼喊,声音清脆,带着一股英气,手中的长刀挥舞,带领骑兵冲入清军阵中,与李定国等人合力,对清军展开夹击。
清军腹背受敌,顿时阵脚大乱,军心涣散,不敢再继续追击,只得狼狈地撤退,留下了满地的尸体与兵器。李定国等人趁机策马狂奔,顺利进入了桂林城。
回到桂林城,城门缓缓关闭,发出“嘎吱”的沉重声响,士兵们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虽然疲惫不堪,身上沾满了尘土与血迹,却个个脸上都露出了胜利的笑容,相互击掌欢呼。这一次夜袭,烧毁了清军大量的粮草,打乱了吴三桂的部署,为桂林城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柳若薇早已在城门口等候,她身着素衣,脸上带着几分担忧,看到李定国肩头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染红了麻布,立刻上前为他包扎,动作轻柔而熟练,眼中满是心疼:“王爷,您又受伤了,快回府衙处理一下,这伤口不能再拖延了,否则会化脓的。”
李定国摆了摆手,笑道:“无妨,一点皮外伤,不碍事。”他站在城头上,望着远处全州方向升起的浓烟,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变得凝重起来。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吴三桂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风雨渐急,漓江的水愈发浑浊,裹挟着泥沙与血污,奔腾向东,发出沉闷的咆哮声。呜咽的风声中,仿佛已传来大军逼近的脚步声,沉闷而有力,如同敲在每个人心上的鼓点。桂林城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在风雨飘摇中,即将迎来最严酷的考验。李定国握紧手中的长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再次燃起坚定的光芒,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将与桂林城共存亡,用鲜血与生命,守护心中的家国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