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寅跟着云翎，沿着那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向上游潜行。
越往深处，林木越发茂密，光线也变得昏暗。
云翎在空中时隐时现，用特定的飞行轨迹为他指引方向。
突然，她一个俯冲，落在一根低垂的树枝上，压低声音：
“前面有动静，小心。”
白寅立刻伏低身体，耳朵警惕地竖立起来。
前方隐约传来水流声，以及一种“嘶嘶”的、令人不适的低语。
他悄悄拨开眼前的灌木。
只见水潭尽头，靠近山壁的地方，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们。
那东西约半人高，覆盖着黑色鳞甲，手里拿着一柄锈迹斑斑的三股叉，正对着岩壁上渗出泉水的缝隙比划着。它的脚边，放着几个看起来像是皮囊的东西。
“是巡河夜叉，黑风妖王的喽啰。”云翎传音道，语气肯定，“它在用‘污秽囊’污染灵泉源头！”
那夜叉一边将皮囊里的黑色粘稠液体倒入缝隙，一边不满地嘟囔：
“呸！这青玄山的泉水，味道真淡！比咱黑水潭差远了……老大也真是，让俺干这种偷偷摸摸的活儿……”
它声音嘶哑难听。
白寅和云翎对视一眼。
证据确凿。
“怎么办？”云翎用眼神询问，“抓现行？”
白寅迅速摇头。
抓捕是武判赤枭的职责，他们越权行动，就算抓到了，功劳未必有，过错一定不少。
他指了指云翎，又指了指来的方向，做了个“回去”的手势。
云翎有些不甘心，但看着白寅冷静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直到离开足够远的距离。
“为什么不抓它？”云翎一落地就忍不住问，“多好的机会！”
白寅不能说话，只好用爪子在地上划拉。
他先画了个圈代表夜叉，然后在旁边画了个代表赤枭的简笔猛禽，最后用一条线把两者连起来。
云翎歪着头看了会儿，恍然大悟：“你是说，让该管这事的人来管？”
白寅点头。
“可等我们回去叫来人，那家伙早跑了！”
白寅又在地上画了起来。他画了留影玉，又画了个箭头指向夜叉。
“你有证据！”云翎眼睛一亮，“对哦！有留影玉的记录，它跑不了！就算跑了，也能拿着证据去找黑风妖王对质！”
她赞赏地看了白寅一眼：“没想到你这家伙，脑子还挺清楚！比那些就知道蛮干的家伙强多了！”
两人不再耽搁，立刻全速返回山神府。
一进庙门，白寅直接冲向文判房，云翎也跟了进去。
鹤翁还在和账册较劲，看到他们冲进来，吓了一跳。
“干什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白寅将留影玉放到案上，然后看向云翎。
云翎会意，立刻叽叽喳喳地将发现巡河夜叉污染灵泉的经过说了一遍。
“……情况就是这样！鹤翁，证据都在留影玉里！得赶紧派人去抓那家伙！”
鹤翁拿起留影玉，注入一丝法力，查看了里面的记录。
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跨界行事，污染灵泉……这黑风妖王，手伸得越来越长了！”
他放下玉片，沉吟片刻，却没有立刻下令。
“此事……需谨慎处理。”他推了推眼镜，“涉及两山关系，不可贸然行动，需禀明山神大人定夺。”
“还定夺什么呀！”云翎急了，“再不去，那夜叉就跑了！”
“慌什么！”鹤翁呵斥道，“跑了又如何？有证据在手，理在我们这边！若贸然抓捕，引起两山冲突，这责任谁负？你吗？还是你这小虎崽？”
他看向白寅：“你这次做得不错，探查清楚，保留证据，没有擅自行动，符合规程。功劳我会记下。”
说完，他拿起留影玉，起身快步走向后堂山神的静室。
白寅和云翎只能在原地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鹤翁才出来，脸色有些复杂。
“山神大人已有决断。”他清了清嗓子，“赤枭判官！”
武判赤枭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抱拳道：“在！”
“着你立刻带领一队妖兵，前往青苔溪上游，驱逐那名巡河夜叉。记住，是驱逐，不是抓捕！将其赶回黑风山地界即可，不必追击。”
“什么？只是驱逐？”云翎忍不住叫出声，“太便宜它了吧！”
赤枭也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命令不太满意，但还是沉声道：“遵命！”
他转身大步离去，很快，外面就传来集合的呼喝声。
鹤翁这才看向云翎和白寅，解释道：“山神大人说了，眼下不是与黑风山起冲突的时候。敲打一下，让他们知道我们发现了，有所防备，就够了。”
他拿起笔，在一本功德簿上记录着。
“风信司云翎，探查有功，奖励零点三功德。”
“巡山司预备妖兵寅字二十三号，探查有功，处事得当，奖励零点五功德。”
听到功德到账，云翎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她嘀咕道：“才零点三……不过总算没白跑。”
她看了一眼白寅：“喂，你叫白寅是吧？我记住你了。下次还有这种有意思的活儿，我再找你！”
说完，她振翅飞走了。
白寅看着鹤翁。
鹤翁挥挥翅膀：“行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记得准时训练。”
白寅没有动。
他用爪子，指了指功德簿上自己的名字，又指了指外面灵泉的方向，最后做了个“修复”的手势。
鹤翁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你是问，灵泉怎么修复？”
白寅点头。
“这个不用你操心。”鹤翁道，“我会安排草木司的人，用净化符文和灵植慢慢涤荡污秽，过段时间就能恢复。只是耗费些时间和资源罢了。”
他看了看白寅，难得地多说了两句：“怎么？觉得处置得太轻？心里不平？”
白寅沉默。
“哼，小子，记住。在这天庭体制下，很多事情，不是光靠对错就能解决的。”鹤翁敲了敲功德簿，“平衡，规矩，才是最重要的。今天这事，我们占了理，拿到了证据，进行了驱离，表明了态度。这就够了。”
“功德到手，安稳度日，别想太多。”
白寅低下头，看着自己爪子上的身份木牌。
寅字二十三号。
他今天凭借谨慎和规则，拿到了零点五功德。
但他也看到了，在规则之上，还有所谓的“平衡”和“谨慎”。
他转身，默默地离开了文判房。
外面，夕阳西下。
他听到后院传来赤枭粗鲁的训斥声，似乎在为刚才不能尽兴出手而发泄。
也听到偏殿里，几个小妖在羡慕地讨论他这次得到的功德奖励。
他走到水缸边，看着水里倒映出的、那双属于幼虎的、却带着过于成熟神色的琥珀色眼睛。
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想要安稳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仅仅遵守规则，似乎还不够。
他需要更了解这些规则，了解规则之上，那些制定和利用规则的人。
他抬起头，望向暮色渐沉的青玄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