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寅几乎是爬完那三里路的。
当他终于看到那棵歪脖子老松，以及后面那座略显破败、门楣上挂着“青玄山神府”牌匾的小庙时，感觉自己四条腿都快断了。
庙门开着，里面传来一阵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夹杂着不耐烦的嘟囔。
他喘着粗气，迈过高高的门槛。
庙内陈设简单，更像一个简陋的衙门。一个穿着皂隶服、顶着个鹤头的精怪，正伏在案上，对着本厚厚的账册拨弄算盘。
听到动静，鹤头精怪抬起头，细长的脖子伸了伸，锐利的眼睛透过圆眼镜片打量了一下白寅。
“哪儿来的野崽子？出去出去，山神府重地，闲杂精等勿入。”
他的声音尖细，带着一股文吏特有的刻板。
白寅想开口，发出的还是“嗷呜”声。他只好举起爪子，亮出那块木牌。
鹤头精怪“咦”了一声，放下算盘，走过来凑近看了看。
“寅字二十三号？”他皱了皱眉，翻动手边另一本名册，“新来的？没接到通知啊……等等，”
他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抬头，“你就是山神大人刚才传讯说的，那个新收的……虎崽预备役？”
白寅点了点头。
“啧，”鹤头精怪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怀疑，“这么小？能干什么？山神大人真是越来越不挑……”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他回到案后，在一堆文书里翻找起来，嘴里念念有词：“预备妖兵……规制……有了！”
他抽出一本薄薄的、封面写着《天庭预备妖兵规制及注意事项（精怪通用版）》的小册子，又拿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料粗糙的暗青色小号号服，一股脑塞给白寅。
“这是你的规制和号服，自己看，不懂……尽量自己弄懂。我这儿忙着呢，月底了，功德收支报表还没做完。”
白寅用嘴叼住册子和号服，感觉沉甸甸的。
“你的日常工作，等山神大人安排。没事就在偏殿待着，别乱跑，别惹事。”鹤头精怪挥挥翅膀，像赶苍蝇一样，“对了，我叫鹤翁，是这里的文判，管文书和功德记录。以后你每月的功德俸禄，从我这里领。”
功德俸禄？
白寅竖起耳朵。这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
鹤翁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用翅膀尖敲了敲案上的账册。
“功德，就是天庭发的硬通货！修炼要用它，兑换功法要用它，购买丹药法器也要用它！你们预备妖兵，每月固定一点功德，表现好有额外奖励，犯错嘛……哼哼，扣罚！”
他指了指白寅叼着的小册子：“里面都写了，自己看。提醒你一句，功德若成负数，可是会被打回原形，甚至抽魂炼魄的！”
白寅心里一凛。这惩罚够狠。
他叼着东西，笨拙地转身，想去找那所谓的偏殿。
“等等！”鹤翁又叫住他。
白寅回头。
鹤翁从案下拿出一个小木盆，里面放着几块还带着血丝的生肉，没好气地往地上一放。
“你的口粮。以后每天自己去膳房领。快走快走，别耽误我算账。”
生肉的腥气冲入鼻腔。作为现代人的灵魂，白寅本能地有些抗拒。
但他这具老虎的身体，却诚实地发出了“咕噜”一声。
饥饿感如同火烧般升起。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低头嗅了嗅，然后尝试着咬了一小口。
粗糙，腥膻，但一股暖流随之涌入身体，缓解了饥饿和部分疲惫。
他狼吞虎咽起来。
鹤翁看着他吃相，嫌弃地摇摇头，继续埋头拨弄他的算盘。
白寅吃完肉，感觉恢复了些力气。他叼起册子和号服，按照鹤翁刚才指的方向，找到了偏殿。
这里更加简陋，只有几个蒲团和一张硬板床。他找了个角落趴下，用爪子翻开那本《规制》。
册子里的文字同样是扭曲的，但当他集中精神去看时，意思却奇异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上面详细规定了预备妖兵的职责：巡山、警戒、协助处理辖区内精怪纠纷、听从上级调遣等等。
也列出了无数禁忌：不可无故伤害凡人，不可私自争斗，不可泄露天庭机密，不可……
条条框框，密密麻麻。
最后，是关于功德的详细说明。
正如鹤翁所说，功德是核心。每月基础俸禄一点功德。完成额外任务，视难度奖励零点一到数点不等。
而扣罚条款更是严苛：巡逻迟到，扣零点一；任务失败，扣零点五；顶撞上官，扣一至五点……
果然是个严密的体制。白寅心里暗想。
就在他研究册子时，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新来的？寅字二十三号？”
白寅抬头。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穿着武弁服、脑袋却是个猛禽模样的精怪站在那里，眼神锐利，带着审视。
他手里拿着一根黑色的鞭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手心。
“我是武判，赤枭。”他走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白寅，“负责巡山治安和……训练你们这些新兵蛋子。”
他用鞭梢指了指白寅：“山神大人吩咐了，既然入了行，就得懂规矩。从明天开始，每天卯时，到后院集合，接受训练。”
“嗷……”白寅想问问训练什么。
“没你问的份！”赤枭不耐烦地打断他，“让你来就来！迟到一炷香，鞭子十下！功德扣零点一！”
他顿了顿，补充道：“看你这小身板，估计也干不了什么重活。先跟着熟悉熟悉山路，学学怎么识别危险气息和低级陷阱。”
他凑近了些，猛禽特有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小子，别以为开了灵智就了不起。在这青玄山，是龙你得盘着，是虎……哼，你也得给我卧着！守天庭的规矩，听山神的令，明白吗？”
白寅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煞气，比鹤翁那种文吏的刁难直接得多。
他点了点头。
“算你识相。”赤枭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偏殿里又只剩下白寅一个。
他趴回原地，消化着这一天的信息。
山神，文判，武判……一个完整的， albeit 迷你且破败的基层官僚体系。
功德，规制，训练……一套严密的管理和晋升（或者说压榨）系统。
而他，是这里面最底层的一环，寅字二十三号。
前途堪忧。
但至少，暂时活下来了。
他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老虎的力量。
还有那份刚刚签订的，不知是福是祸的契约。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白寅就被一阵急促的钟声吵醒。
他想起赤枭的话，不敢耽搁，立刻爬起身，小跑着来到后院。
后院是一片空地。除了他，还有几个奇形怪状的精怪已经等在那里。有兔子精，有鹿妖，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石头成精的，动作缓慢。
赤枭站在前面，鞭子在手心拍得啪啪响。
“都到齐了？哼，算你们今天走运，没人迟到。”
他目光扫过白寅：“寅字二十三号，入列！”
白寅默默地站到队伍末尾。
“今天，教你们最基础的——感应天地元灵，以及识别杀气和陷阱！”赤枭声如洪钟，“都给我打起精神！学不会，今天没饭吃！功德扣零点一！”
他开始讲解如何调动体内微弱的气感，去呼应外界无处不在的“元灵之气”。
白寅尝试着按照他说的做。
起初毫无头绪，但很快，他感觉到身体里那股属于白虎血脉的微弱热流，似乎与周围的某种能量产生了一丝共鸣。
一丝丝清凉的气息，开始缓慢地渗入他的身体。
这就是……修炼？
“你！寅字二十三号！”赤枭的鞭子突然指到他面前，“发什么呆？感应到了吗？”
白寅抬起头，看向赤枭。
他能感觉到，赤枭身上散发着一股强烈的、带着侵略性的气息，应该就是所谓的“杀气”。
他点了点头。
“哦？”赤枭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变得严厉，“算你有点天赋。但光感应到没用，还要学会规避和防御！”
一天的训练下来，白寅累得几乎散架。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的那股热流壮大了一丝，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敏锐了一点。
晚上，他领到了今天的口粮——依旧是带血的生肉。
他默默地吃着，听着旁边几个小妖兴奋地讨论着今天修炼的进展，以及什么时候能攒够功德兑换一门攻击法术。
“要是能立个大功，一次奖励几十功德就好了！”兔子精憧憬地说。
“做梦吧你，”鹿妖泼冷水，“安稳点，别犯错扣功德就谢天谢地了。”
白寅安静地听着。
立功？奖励？
他看向山神府主殿的方向。
那里，青玄山神正优哉游哉地品着他的酒。
而他自己，寅字二十三号，未来的路，还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