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寅醒了。
头痛欲裂，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正在高速运转的滚筒洗衣机。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额头，却感觉自己的“手”沉重无比，完全不听使唤。
他费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粗糙、湿润的泥土地面，和几根虬结的树根。
视野的高度，也低得离谱。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蛮横地钻入他的鼻腔。
这味道……太冲了。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异常笨拙，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嗯？”
一声低沉的、带着些许惊奇的哼声从他头顶传来。
白寅猛地抬头。
只见一个穿着青色道袍、头发胡子都有些花白的老者，正蹲在他面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老者面容清癯，眼神却透着一股精明的疲惫，手里还拎着个朱红色的酒葫芦。
“奇也怪哉。”老者捋了捋胡须，咂咂嘴，“这刚断气没多久的母虎腹中，竟还能爬出个活的？还是个罕见的白化种？”
母虎？白化种？
白寅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尾巴尖直窜天灵盖。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毛茸茸的，覆盖着黑白色条纹……不，主要是白色的皮毛，以及一对看起来软弱无力的、属于野兽的爪子。
他变成了一只老虎？
一只刚出生的……虎崽？！
“看来是那母虎临死前，用最后一点精气护住了你，让你提前降世。”老者自顾自地点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而且……你这小家伙，眼神不太对劲啊。”
白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抬起头，试图用眼神传递信息。
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却不是人言，而是一声微弱又稚嫩的——
“嗷……呜？”
老者乐了，眼睛眯成一条缝：“有意思，真有意思。寻常野兽幼崽，此刻不是惊恐就是茫然。你这小家伙，眼里倒有几分……思索？”
他凑近了些，几乎把脸贴到白寅面前。
“能听懂我说话吗？能就眨眨眼。”
白寅犹豫了一下，快速地眨了两下眼。
“嘿！”老者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捡到宝的表情，“灵智初开！天生的灵种！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收拾个烂摊子，还有这等意外收获！”
他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尘土，居高临下地看着白寅。
“小家伙，算你运气好，碰上了本神。”
本神？
白寅心里又是一动。这个世界，有神？
“吾乃青玄山山神，执掌此地方圆三百里山川地脉，庇佑……呃，管理一应精怪生灵。”老者，也就是青玄山神，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威严一些，但他那略带油滑的腔调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他指了指周围：“看见没？这里刚出了点小乱子。一头不开眼的狼妖，想窃取此地灵脉，被你那虎妈撞见，打了起来。结果嘛，两败俱伤，都交代在这里了。”
白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一头体型硕大的灰狼倒在血泊中，早已没了气息。
更远些的地方，躺着一只漂亮的母老虎，身上伤痕累累，鲜血染红了华丽的皮毛，已然气绝。
那就是……他这一世的母亲？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悲伤，有茫然，也有一丝对眼前这个所谓“山神”的警惕。
“按天庭律例，此地归属本神管辖。此地发生的一切，包括你在内，都归本神处理。”青玄山神蹲下来，笑眯眯地看着白寅，那笑容活像一只看到了肥鸡的老狐狸。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本神事务繁忙，没空养宠物。看你刚出生就开了灵智，也算是个可造之材，放任你在野外自生自灭，有点浪费，也有点不近人情。”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嘛……本神这里，正好缺个能干活的。虽然你年纪小，个头也小，但灵智高啊！潜力巨大！”
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张泛着淡淡金光的、类似羊皮卷的东西，在白寅面前晃了晃。
“签了这份《天庭预备妖兵劳务契约》，你就是有编制……呃，是有正式身份的妖了！受天庭律法保护，跟着本神吃香的喝辣的，还能修行悟道，前途无量！”
白寅看着那张充满了不靠谱气息的“契约”，又看了看山神那张写满了“我在忽悠你”的脸。
他本能地想拒绝。
这听起来就像个坑。
“嗷呜！”他发出抗议的叫声，努力向后缩了缩。
“哟？还不乐意？”青玄山神挑了挑眉，“小家伙，你可想清楚了。这青玄山看着平静，暗地里想吃掉你这小东西的精怪，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一只没断奶的小虎崽，能活过三天？”
他收起笑容，语气带上了几分压迫感。
“再说了，你目睹了案发现场，算是重要……证虎。本神有权带你回去协助调查。这契约，你签也得签，不签嘛……”
他拖长了音调，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
“本神就只能按‘无主精怪，疑似与狼妖盗窃案有关’来处理，先关进‘镇妖笼’里待个百八十年了。”
白寅心里一阵发凉。
威逼利诱，这套组合拳打得可真溜。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拒绝，这个看似不着调的山神，绝对干得出来把他关起来的事。
他看了看母虎的尸体，又感受了一下自己这具脆弱无比的幼崽身体。
活下去。
必须先活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头，看向青玄山神，然后，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嘛！”青玄山神立刻眉开眼笑，变脸比翻书还快。
他手一挥，那金色契约轻飘飘地落在白寅面前。
“来，用你的爪子，在这儿按个印就行。对，就这儿！”
契约上的文字扭曲跳动，他一个也看不懂，但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股奇异的约束力量。
白寅抬起沉重的爪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在了山神指定的位置。
爪印落下的瞬间，一道微弱的金光闪过，融入他的爪子。
同时，他感觉到一股微弱却清晰的信息流涌入脑海，是关于这个“预备妖兵”最基本的职责和……禁忌。
“好！契约成立！从今往后，你就是我青玄山神座下，寅字二十三号预备妖兵了！”
青玄山神满意地收起契约，随手丢给白寅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一个“寅”字，下面还有小小的“二十三”编号。
“这是你的身份牌，收好了，丢了补办要扣功德的。”
他做完这一切，打了个哈欠，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行了，本神还有要事，得去写这次事件的报告了。真是麻烦……”
他嘀咕着，转身欲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白寅说道：
“你自己想办法跟上。山神庙就在东边三里外，门口有棵歪脖子老松的就是。”
说完，他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阵清风，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白寅一只虎，呆立在原地，爪子里还攥着那块冰冷的身份牌。
一阵山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凉意。
白寅看着母虎的尸体，又看了看山神消失的方向，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那小小的、黑白相间的爪子上。
预备妖兵……寅字二十三号……
他抬起头，望向东方。
三里路，对现在的他来说，堪比天堑。
但他必须去。
他迈开四条还有些发软的小短腿，踉踉跄跄地，朝着东边，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
他的虎生，或者说，他的“公务员”生涯，就这样以一种极其荒诞的方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