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夜晚的寒冷深入骨髓,与白天的酷热形成残酷的对比。
林风蜷缩在焦黑的石头后面,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右肩撕裂般的剧痛。
爆炸的冲击波和随后的窒息让他全身像散了架,耳朵里依旧嗡嗡作响,只有右肩伤口那尖锐、持续的痛感,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像一只被遗弃在废墟里的老鼠,藏在敌人眼皮底下。
远处的血狮哨兵打着哈欠,手电筒的光柱漫无目的地扫过空旷的废墟,并没有仔细搜查这片已经被认定为“彻底清理”的区域。
胜利者的傲慢和疲惫,给了他一丝喘息之机。
活下去。这个最原始,最强烈的念头支撑着他。
他撕下身上还算干净的布条,用牙齿和左手配合,试图包扎右肩的伤口。
动作笨拙而艰难,冷汗不断从额头渗出,混合着脸上的黑灰,留下泥泞的痕迹。
包扎的结果惨不忍睹,但至少勉强止住了不断渗出的鲜血。
水。他需要水。干渴的喉咙如同着火,嘴唇已经开裂。
他记得营地边缘,靠近旧水处理装置的方向,有一个蓄水池,或许没有被完全破坏。
他像幽灵一样,借助断壁残垣的阴影,匍匐前进。
身体摩擦着粗糙的地面,伤口再次传来剧痛,但他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淡淡的尸臭,刺激着他的鼻腔。
终于,他摸到了蓄水池的边缘。
池水浑浊,漂浮着灰烬和杂物,但在求生欲望面前,这无异于甘泉。
他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掬起水,贪婪地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烧灼感。
他又将水淋在头上,让自己保持清醒。
接下来是食物。他在废墟中摸索,找到了一些被烧焦,但内核或许尚存的块茎植物,还有几片侥幸未被完全焚毁的芒果干残片。
味道令人作呕,但他强迫自己吞咽下去。能量是活下去的资本。
做完这一切,体力几乎耗尽。
他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由倒塌的土墙和烧焦的房梁构成的三角空间,蜷缩进去,尽量保存体温。
他掏出胸口那张边缘焦卷的超声照片,借着稀疏的星光,看着那个模糊的“小豆芽”。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对星尘矿业和血狮的愤怒;对牺牲同伴的悲伤;还有一丝奇异的柔情和责任。
这个可能存在的孩子,成了连接他与那个遥远,复杂世界的脆弱纽带,也成了他必须活下去的,最坚实的理由。
他不能在这里等死。他需要药品,需要安全的藏身之所,更需要联系上老陈他们。
他相信,以老陈的精明和金刚的勇猛,一定有一部分人成功突围了。
他开始在脑中构建地图,回忆备用据点的位置,计算着自己目前的状况和可能遇到的危险。
右肩的伤是最大的麻烦,不处理很快就会感染。他需要抗生素,而最快的来源……
林风的目光,投向了远处那片在月光下轮廓模糊的山峦矿洞方向。
露西医生,那个无国界医生,她的医疗包里一定有抗生素。
而她的活动区域,有时会靠近那片山区。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但他别无选择。
与此同时,在数十公里外一个隐蔽的岩洞内,气氛同样凝重。
成功突围的三十多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伤员的呻吟声、妇女压抑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
巴布鲁像一头困兽,在洞口烦躁地踱步,他胳膊上的伤口只是简单处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妈的!老子要回去!回去宰了穆拉格那条老狗!”
“回去送死吗?”老陈的声音嘶哑,他正在给一个发高烧的孩子用湿布降温,“老板用命换我们出来,不是让你再去送掉的!”
“难道就这么算了?!”巴布鲁低吼,一拳砸在岩壁上,震落些许碎石。
“当然不能这么算了。”苏茜靠坐在岩壁旁,她的腿伤经过露西医生留下的基础药品处理,情况稍好。
她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她紧紧抱着自己的相机和终端设备。
“但我们现在的力量,无法正面对抗。我们必须蛰伏,必须等待时机。”
她看向老陈和巴布鲁:“林风他虽然不在了,但他留下了东西。”她指了指自己的设备。
“我这里有证据。而且,我相信他一定还留下了别的什么。老陈,老板有没有交代过什么?比如,特别重要的东西藏在哪里?”
老陈浑浊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他想起了林风在最后时刻,悄悄塞给他的一张皱巴巴的,用防水材料包裹的草图。
上面标注了一个远离营地的坐标,旁边画着一个简单的硬盘符号。林风当时只说了两个字:“备份”。
老陈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说出这个秘密。他需要更谨慎。“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治好伤员,恢复体力。
巴布鲁,你带几个还能动的人,在附近设置警戒,寻找食物和水源。
苏记者,你尽量尝试修复设备,看看能不能找到对外联系的方法。”
他将林风留下的火种,小心翼翼地埋在了心底。
“目标残余势力已确认逃往西北方向山区,活动迹象微弱,缺乏统一组织,构成威胁等级降至低。”下属向安德森汇报。
安德森点了点头,目光聚焦在主屏幕上关于γ矿脉的最新三维模型。
“加速矿区基础设施建设。我们需要尽快建立初步提炼能力。至于本地势力,保持监控即可。穆拉格那边,适当提供一些补给,让他维持地区稳定。”
在他眼中,林风已死,残余势力不足为虑,工作的重心已经完全转移到矿产开发上。
他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要向总部申请,调用其他算法团队,尝试部分替代“地质学家之眼”的功能,虽然效率会低很多。
……
国内,苏晴的办公室灯火通明。她面前摆着两份文件。
一份是经过多次加密的,关于星尘矿业在桑戈项目上,与苏氏集团某离岸子公司资金往来的更详细分析报告。
另一份,是她刚刚拿到的,确认怀孕的官方医疗证明。
她拿起笔,在医疗证明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其锁进了办公室最隐秘的保险柜里。
这个孩子,在她做好万全准备之前,必须是一个绝对秘密。
接着,她拿起那份分析报告,眼神冰冷。父亲或者说是父亲掌控下的那部分势力,果然深度参与了。
这不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而是将她,将未出世的孩子,甚至将那个可能已经死去的林风,都卷入其中的家族背叛与阴谋。
她拿起另一部加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启动清扫计划第一阶段。目标:鼎辉资本赵明轩,我要他在一周内,因个人原因暂时离开国内。同时,我要你动用一切资源,调查星尘矿业在桑戈地区的PMC部署,后勤供应链,以及他们最近是否有异常的人员伤亡报告。”
她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让林风的血白流。无论他是生是死,她都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加密电话放下,听筒里似乎还残留着卫星信号那特有的滋滋杂音。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喧嚣。
那股支撑着她下达指令的冰冷和决绝,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空茫。
她缓缓坐回宽大的皮质座椅,身体深处似乎传来一阵微不可查的悸动。
她下意识地将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依旧平坦,却仿佛承载了千钧之重。
林风……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打破了强行维持的平静,漾开一圈圈带着酸楚和疼痛的涟漪。
她闭上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夜晚——酒吧迷离的灯光下,他坐在吧台边,背影寥落,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威士忌,眼神里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她熟悉的,属于技术天才的纯粹与固执。那一刻,她看到了一个可能打破困局的棋子,也看到了一丝自己渴望却无法拥有的野性。
然后是那家顶层清吧,俯瞰着城市的灯火。她巧妙地引导着话题,看着他被酒精和自己的话语催化,眼中重新燃起火焰。
那一刻,她分不清自己是导演,还是也被那火焰灼烧的观众。
记忆最终定格在酒店套房里。城市的霓虹透过落地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指尖的温度,带着威士忌的醇烈和不容置疑的力道;他俯身时,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眼神,只剩下灼热的呼吸……而她,在那个意乱情迷的顶点,卸下了所有防备与算计,修长的脖颈扬起,像一只渴望挣脱束缚的天鹅,指甲无意识地在他后背留下痕迹……
“别让我失望,学长……”
那句近乎呓语的话,此刻回想起来,竟像是一语成谶的诅咒。她将他推向了更广阔的天地,也推向了致命的陷阱。
那短暂的一夜,是她多年来在家族、在商界倾轧中,仅有的一次放任和温存。没有算计,没有面具,只有两个在各自困境中挣扎的灵魂,在末日般的氛围里彼此索取着慰藉和体温。
可现在,连这仅有的温存,也可能随着那声遥远的爆炸,化为了灰烬。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她从未想过,那个原本只是计划中的一环的男人,会在她心里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记,甚至……留下了他的血脉。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奢华却冰冷的办公室景象。她用力仰起头,拼命眨着眼睛,不让那脆弱的液体滑落。
不能哭。苏晴,你不能哭。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幻觉般气味,那是属林风的,混合着酒精、硝烟和阳光的味道。
那味道如此遥远,却又如此清晰地刺痛着她的神经。
她将手从小腹上移开,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无论他是生是死,这条路上,她已无法回头。
为了孩子,也为了那短暂却真实的温存,她必须赢。
……
天光微亮,林风从断断续续的昏睡中醒来。
寒冷和伤痛几乎耗尽了他仅存的体力。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撕下更多布条,将右臂紧紧固定在身侧,减少活动带来的剧痛。
然后,他利用黎明前最昏暗的光线,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埋葬了他第一阶段努力的废墟。
向着矿洞方向,向着未知的危险与可能的生机,艰难跋涉而去。
每一步都踩在灰烬与碎石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在他听来却如同擂鼓。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焦土,眼神里不再有迷茫和悲伤,只剩下冰冷的、如同灰烬下重新燃起的火星般的意志。
风狼未死,只是潜行于暗处,舔舐伤口,磨砺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