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时光,在里维亚帝国古老而宏大的宫殿群中,几乎弹指而过。
对于新晋的艾丝特尔公主而言,这两年是近乎与世隔绝的沉寂。
她没有像外界猜测的那样,热衷于参加贵族沙龙,或是利用皇帝的宠爱插手宫廷事务。
她的活动范围大多局限于寝宫、训练场,以及最常待的地方——皇家藏书室。
那是一座宏伟得令人心生敬畏的殿堂,高耸的穹顶上描绘着诸神与恶魔的战争,无数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承载着里维亚乃至整个大陆千百年积累的知识与秘密。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羊皮纸、墨水以及某种特殊木材防腐的混合气息。
艾丝特尔的身影停留过每个角落。
她阅读的范围极广,从枯燥的帝国律法、贵族谱系,到早已失传的古代魔法手札,再到那些被教会列为禁书的、关于龙族起源与恶魔契约的残卷,还有最重要的有关于灵魂的书籍。
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汲取着一切可能帮助她理解这个世界、理解自身处境的知识。
格洛里昂对此乐见其成,甚至给予了最大程度的支持。
最好的导师被请来教导她剑术、马术、宫廷礼仪乃至权谋之术。
艾丝特尔学得很快,快到让那些严苛的导师都感到惊讶。
她的剑术褪去了花哨,变得简洁而致命;她的言谈举止,在保留那份独特娇憨的同时,也浸染了皇室特有的、不容置喙的威仪。
然而,没有人知道,在无数个深夜,当宫殿绝大多数人群陷入沉睡,艾丝特尔会独自一人,在寝宫外围设下简单的警戒法阵,然后进行一项极为隐秘的修炼——
培养一条替命的蛇。
当年巫师首领赠予的蛇形手镯,早已不仅是冰冷的装饰。
随着她体内龙族魔力的日益增长与她对古代契约知识的深入研究,她与手镯之间建立了一种血肉相连般的联系。
起初,它只是一道环绕在她腕间的、拥有微弱灵性的黑影。
她需要每日用自身精纯的魔力喂养它,用复杂的契约符文与之沟通,甚至……需要滴入自己的鲜血,让二者的生命频率逐渐同步。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充满了反噬的风险。有几次,那黑影几乎要脱离掌控,散发出冰冷嗜血的气息,都被她以更强大的意志力和灼热的魔力强行压制、安抚。
直到两年后的今天,那条替命的蛇已经彻底活了过来。
它不再依附于手镯,而是可以随时从她手腕的皮肤下游出,化作一条实体的小蛇。
通体漆黑,鳞片细密。
唯有双眼是与她同色的、仿佛燃烧着微弱火焰的酒红。
所以艾丝特尔给它取名叫瞳瞳。
它安静地盘绕在她指尖,或隐匿于她的袖口腕处,气息与她完美融为一体,即便是在格洛里昂面前,也未曾被察觉出异样。
它不仅是她的第二条命。
更是她最隐秘的眼睛、耳朵,和武器。
艾丝特尔用手托着它举到眼前,噼里啪啦说了一个多小时最近的烦心事和抱怨,抬头看见小东西呆呆的吐信子。
于是被萌得嘴角上扬。
“……无论带来的结果是好是坏,任何人涉及剥夺我的自主权,都是我的反抗对象!”
“瞳瞳,我曾经发过誓,再也不要被人无知无觉的安排一切,哪怕对方的做法是出自于善意。所以,你就是我丧失意志后的眼睛,是我的命,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伙伴!”
“就算失败了。”
“没有恐惧的死去,也是一种幸福。”
……
……
剑风呼啸,卷起训练场边的几片落叶。
艾丝特尔手持训练剑,正对着一个精铁打造的人形靶子进行突刺练习。
她的动作简洁、精准,每一次突刺都带着破空之声,蕴含着远超外貌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阵极力被压抑住的、委屈的、细微的啜泣声,顺着风从训练场外围的灌木丛后飘了过来。
艾丝特尔动作一顿,眉头蹙起。
她收起剑,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拨开浓密的枝叶,只见那个瘦弱的王子正蜷缩在角落里,肩膀微微耸动。他面前的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到油水的餐盘,里面的食物粗糙且分量少得可怜。
“你哭什么?”艾丝特尔声音突然响起,吓得卡塔王子猛地一颤,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
“公……公主殿下!”他慌忙想站起来,却因为腿软又跌坐回去,语无伦次地解释,“没什么……只是被风沙迷了眼睛……”
艾丝特尔没理会他那拙劣的谎言,目光扫过那个寒酸的餐盘,又落在他比自己手腕还要细不少的胳膊上,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烦躁。
“起来。”
她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陪我练剑。”
“我……我不行的……”王子惊恐地摆手。
“由不得你拒绝。”
艾丝特尔直接伸手,拽住他纤细的手腕,几乎是将他拖拽到了训练场中央。
她扔给他一把最轻的训练木剑。
结果毫无悬念。
不过三两下,王子手中的木剑就被震飞,他本人也摔倒在地,捂着被震得发麻的手臂,疼得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喊出声。
艾丝特尔看着他那副窝囊样子,心头那股因练习不畅而起的火气更旺了。
木剑打起来容易真的伤到人。
她索性扔掉自己的剑,走上前,用戴着皮质护手的拳头,不轻不重地砸在他的肩膀上。
“砰!”
王子痛呼一声,向后踉跄。
“真是废物!”
艾丝特尔一边继续用拳头喂招,一边不耐地斥道:“这么不经揍!”
她的拳头看似凶猛,实则控制了力道,落在皮肉上会疼,却不会造成真正的重伤。
卡塔王子在她手下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地挨打,像个人形沙包,偶尔发出吃痛的闷哼。
打了一会儿,艾丝特尔停下手。
她看着地上蜷缩着,泪眼汪汪比刚才更加狼狈的卡塔王子,觉得那骨头硌得她手疼。
她蹲下身,捏了捏王子没什么肉的脸颊,语气带着几分真实的疑惑和嫌弃。
“你怎么干吃不胖啊?”艾丝特尔指了指那个餐盘,“是谁短了你的吃食吗?”
卡塔王子身体一僵,眼神躲闪着,声音细若游丝:“不是的!我从小就这样……并不是饿的,不是……”
他的辩解苍白无力,带着习惯性的恐惧。
艾丝特尔盯着他看了几秒。
那双酒红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被一种更恶劣的兴趣取代。
艾丝特尔突然扬声对身旁噤若寒蝉的女仆命令道:
“去!告诉厨房,以后给他的餐食加倍!不,加三倍!什么长肉做什么,肥鸡肥猪,统统给他送过去!”
她顿了顿,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还瘫在地上的卡塔王子,笑得恶劣又漂亮。
“给我多吃点,最好胖成一个球。这样下次打起来,才不至于硌我的手。”
说完,她不再看王子那混合着惊恐、茫然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转身离去,仿佛只是解决了一个影响她练习手感的小问题。
从那天起,卡塔王子的待遇天翻地覆。
每日送至他住处的,是琳琅满目、远超他份例的丰盛食物。
起初,王子及其随从战战兢兢,不敢过多的享用,甚至还偷偷藏起来一些……
直到艾丝特尔又一次心血来潮同他切磋,发现他依旧瘦骨嶙峋后,大发雷霆。
她没打他,只是当着他的面,亲自将那些他没能吃完的、油腻的肉食粗暴地塞到他面前,恶狠狠地说:
“吃!我撑死你!”
她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比任何克扣他饭菜的内侍都要可怕。
王子吓得魂飞魄散,为了不触怒这位阴晴不定的公主,只能拼命地将那些食物塞进肚子里。
于是,在艾丝特尔这种以揍起来手感不好为借口的、粗暴的关怀下,卡塔王子竟然真的开始长肉了。
虽然依旧胆小如鼠,依旧在切磋时被艾丝特尔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但至少,他的气色好了许多,那身训练服穿起来,也不再像是挂在衣架上。
……
……
格洛里昂从高处看到了这幅画面,他站在连接两座宫殿的空中廊桥上,洞悉了艾丝特尔的一切手段。
她在用她的方式,宣告所有权,并维系着这件玩具的使用价值。
她对卡塔王子的投喂与打磨,更像是在圈养和调试一件属于自己的所有物,混杂着一丝扭曲的关怀和纯粹的利己!
“我的女儿,懂得如何圈养和支配了……”格洛里昂低声自语,酒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许,但那赞许很快被一丝冷酷的考量取代,“只是,精力用错了地方。一个卡塔的弃子,不值得你耗费如此心神。”
格洛里昂决定帮助艾丝特尔,纠正她应该把注意力放在什么地方。
“去一趟精灵森林,收割今年的敛心草。”他对骑士吩咐道。
格洛里昂不会容忍艾丝特尔的注意力长久地放在无关紧要的人或事上,他要用血与火的实际课程,亲自教导她的目光应该投向何处。
与他一同,俯瞰和征伐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