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螺洲诡谲 静水深澜**
历经数日不眠不休的疾驰,当日头再次西沉,将温存却已失却炽烈的光芒铺洒大地时,苏振南与苏清月父女二人,终于踏上了那片萦绕着湿润水汽与清浅桔香的故土。
闽河流经闽中郡,于此拐过一道极尽温柔的弯弧,江水环抱之中,一片形似青螺的沙洲静卧其间。
洲上桔林成片,虽盛花期已过,仍有零星素白小花隐匿于青翠枝叶之间,吐露着似有若无的清雅芬芳。
这便是他们的血脉源头,祖地——螺洲。
然而,与苏清月预想中族人奔走、戒备森严的危急景象迥异,眼前的螺洲,安宁得令人心头发沉,近乎诡异。
江风舒缓,拂过洲上郁郁葱葱的草木,几叶扁舟静静系于岸边,随波轻漾。
远处,白墙黛瓦的村落上空炊烟袅袅,隐约传来孩童追逐嬉闹之声,间或几声犬吠,俨然一派与世无争的田园画卷。
哪里寻得到半分“阵眼崩裂”、“全族危在旦夕”的紧迫痕迹?
苏清月心头骤然一紧,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冰冷藤蔓般缠绕而上。
她下意识侧目看向父亲,却见苏振南眉头深锁,面沉如水,右手已悄然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之上
——那是苏家世代传承的“青螺剑”,剑鞘上精致的螺钿纹路在夕照余晖中,折射出幽冷的微光。
“父亲,这……”
苏清月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自抑的轻颤,指尖灵力微凝,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这片土地承载着她幼时的记忆,熟悉入骨,可此刻,连风中的桔香似乎都掺杂了一丝令人窒息的异样。
苏振南未即回答,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除了熟悉的桔香与水汽,似乎还混杂着一缕极淡、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若非刻意感知,极易被草木清气掩盖。
他沉声开口,字字清晰:“先回家祠!
记住,无论发生何事,紧跟在我身后,不得妄动。”
两人不再施展遁术,转而步行踏上那条熟悉的青石板路。路面被江雾浸润得湿滑,脚步落下,发出“嗒、嗒”的清响,在这过分静谧的村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沿途偶遇的族人,见到他们风尘仆仆归来,脸上先是一惊,随即竟纷纷流露出一种复杂难辨的神色
——有闪躲,有愧疚,亦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如释重负,却唯独不见苏清月想象中应有的焦灼与期盼。
“振南长老,您……您回来了。”
一位挎着菜篮的老妪躬身行礼,声音低微几不可闻,未等苏振南回应,便已匆忙拐入旁侧小巷,连篮中滚落的菜叶也顾不上拾取。
“清月小姐,一路辛苦。”
迎面而来的是族中执掌文书的苏文启,昔日曾教导苏清月识文断字,向来温和。
此刻他却目光游移,匆匆拱手一礼后便侧身疾步离去,袖袍拂过苏清月臂膀时,她分明感觉到那手臂在微微颤抖。
这异样的沉寂,远比狂风骤雨更令人胆寒。
苏清月蓦然想起天君庙中父亲的教诲,王天君以决绝之姿昭示“真道在心在行”,可眼前这些血脉同源的面孔,却仿佛失了魂灵,只剩下空洞的躯壳。
苏氏宗祠坐落于螺洲中心,飞檐斗拱,气象肃穆。
门前两尊石狮历经百年风雨剥蚀,鬃毛依旧嶙峋如刃。此刻,那扇平日只在祭祀大典时方会洞开的朱漆大门,竟豁然敞开,祠内长明灯尽数燃亮,昏黄的光晕流淌而出,在门前青石板上投下幢幢扭曲的暗影。
当苏振南与苏清月一步踏入那萦绕着陈年檀香与古老气息的正堂时,眼前景象令苏清月瞳孔骤然收缩。
族中地位最尊崇的几人——族长苏宏毅,以及三位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长老,赫然在座。
他们并未如往常般于蒲团上静心悟道,而是端坐于太师椅中,面前的八仙桌上茶盏犹在,其中茶水却早已凉透。
几人面色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漠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在他们身侧,肃立着数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族中精锐子弟,腰间佩刀已出鞘半寸,寒芒隐现,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严阵以待的看守。
而在族长下首,一个让苏清月万万没有想到的身影,竟也坐在那里——她的叔父,苏振北。
此刻,苏振北深深埋着头,双手于膝上紧握成拳,指节因极度用力而严重泛白,甚至隐隐有血丝从指缝间渗出,显然正承受着巨大的内心煎熬,不敢与兄长和侄女的目光有片刻交接。
“族长,诸位长老,此乃何意?”
苏振南的声音冰寒刺骨,目光如利刃般扫过堂上众人,最终钉在族长苏宏毅脸上,“传讯之中,言及祖地危在旦夕,寒月泉阵眼崩裂,清月血脉乃唯一希望。
如今我等日夜兼程、拼死赶回,见到的便是这般‘危急’之象?”
他话音未落,腰间青螺剑便发出一声清越嗡鸣,剑鞘上螺钿纹路灵光流转
——这是灵剑感知主人心绪激荡、怒意勃发的征兆。
堂侧那几名精锐子弟立刻齐齐踏前一步,手按刀柄,神色戒备地紧盯着苏振南。
“放肆!”
苏振南怒喝一声,周身雄浑灵力轰然爆发,如无形潮汐奔涌扩散,竟将那几名子弟逼得踉跄后退数步,“苏氏宗祠,祖宗英灵安息之地,岂容尔等持械相向?!”
族长苏宏毅缓缓抬起眼皮,他面容清癯,眼角皱纹比三年前更深了几许,目光却依旧深邃难测。
面对苏振南勃发的怒气,他脸上不见半分窘迫,反而带着一种深重的疲惫与坦然的无奈:
“振南,清月,你们回来了。
一路……辛苦。”
他抬手,示意那几名子弟退下,动作缓慢地端起那盏早已凉透的茶水,浅呷一口,方才继续道,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
“传讯之事,确是我与诸位长老商议之后,命振北发出的。
形势比人强,不得已,方出此下策,将你二人……诓骗回来。”
“诓骗?”
苏清月失声惊呼,娇躯微晃。
她想起为了疾速驰援,不惜冒险穿越修罗族掌控的黑岩城,途中与数名修罗斥候死战,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至今仍在作痛;想起父亲为了争取那片刻时间,强行催动损耗本源的苏家秘术,唇角屡次溢出的殷红……他们心中时刻被全族存亡的巨石碾压,每一息皆在煎熬,岂料这一切,竟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
“为何?!”
苏振南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那紧握的双拳,指节已然苍白,他死死盯住一直沉默的苏振北,“振北!
你亲口告诉我!传讯玉符上那缕本源灵力波动,分明出自你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振北浑身剧烈一颤,头颅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膛里,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与痛苦:“哥……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