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一，正午方中。赤轮当顶，罡风稍歇。在通往上饶县的山路旁生有大片古松。古松界天而立，老干槎枒如锻铁初淬，苍皮皴裂处琥珀脂光微渗。新抽短针未盈寸，已将烈日碎作万点金霰，弹跳于赭壤松鳞之上。残霭如纱挂杪，光刃破隙时，分明斫出阴阳疆界。厚积松毡蒸腾燥暖，树脂气息混着红壤初醒的温热，与石隙蕨类清苦交织，恰是当前信州路山野间独有之气息。此刻，吕英韬师徒三人正歇于林间。吕英韬本欲借雷府寿诞之机，在雷家多住上几日，留二徒与雷氏父子盘桓，使其增长阅历。奈何寿宴当日事端骤生，吕英韬不便久扰，次日即携弟子辞行。经过连日赶路，至今日午时，三人来到了这片古松林处，因这里距上饶县城仅有五十余里，正常赶路，天黑之前定到，是以三人决定在此先歇息一会儿，而后再行上路。此时只听李青威道：“师父，听清风道人讲那无为居无定所，定是十分难找，你当真要去找寻吗？”吕英韬点了点头，道：“大江南北的名医，我不知请过多少，皆对霞儿之症束手，如今既有一线生机，我岂肯错过？待回去安顿好暮色山的事务，为霞儿庆生后，我便出外寻找一番，能否找到就另当别论了，总归是要尽力的。”王逸辰宽慰道：“师姐为人心善，上天一定会眷顾她的，师父你不必太过忧心。”吕英韬只是无奈地笑了笑。王逸辰沉思了片刻，又道：“师父，我如今也算艺成了，去年归家之时，父亲曾有交代，若我学艺有成，便无需学满五年了，让我自行择期而归，待过完六月吧！弟子欲下山返家。不知师父意下如何？”吕英韬闻言，看了王逸辰一眼，而后微微摇了摇头，道：“唉！青辰，你是近几代咱们凌岳派最有天赋的一个，小小年纪便已受到诸多武林前辈的青睐与赏识，实乃本派之幸。可该走的总归是要走的，唉！好吧！你家大业重，为师也不能留你，我相信只要你肯努力，日后定可比你父亲干得更加出色。”王逸辰刚要说话，只听李青威道：“唉！看来咱们暮色山又少了一位武学奇才啊！”王逸辰忙道：“即便离开暮色山，我仍是本派之人，待闲暇的时候，我定会回来看望大家的。”吕英韬问道：“你若离去，那青贤和青慈呢？你待如何打算？”李青威听到这里，心中关切，急忙凝神细听。王逸辰应道：“此番我打算带慈妹见我的父母，进而完婚。”听罢，李青威皱了皱眉头，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不知怎地，仍是万分酸楚，难受异常，用手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吕英韬和王逸辰师徒二人显然并未留意他的特殊举动。“至于贤儿嘛！她虽非我亲妹，然我俩情深义重，我希望她艺成后再下山，不愿她半途而废，就是不知她愿不愿意，若她执拗和我同归，我也拿她无法。”吕英韬点了点头，说道：“青贤留下为好，我确有私心，平日她与霞儿最是投缘，若她也走了，霞儿病弱之躯，恐怕难以承受。唉！”说罢，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王逸辰道：“师父，我会尽力劝贤儿留下，待我返家后，我会动员一切力量帮你找寻那个自称无为的人。”吕英韬心怀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李青威不愿从旁听这些烦心锁事，想了想，说道：“师父，我有一事不明，只因当时咱们身在雷家，是以我没有问你，如今就咱们师徒三人，问一下应该无妨。”吕英韬道：“青威想问之事，是否与当日比武有关？”李青威点头应道：“师父所猜不错，你说那点苍掌门所言灵允上人断其师弟一臂之事，可否为实呢？”吕英韬摸了摸下颚上的胡须，说道：“我对此也表示怀疑，青辰如何看待呢？”王逸辰思考了片刻，说道：“记得后来群雄中有人问到，柳前辈说伤者乃其早年同门郝一合，非点苍中人。看群雄反应，显然对那个郝一合并不十分了解。依弟子来看，当时他见雷老前辈必败无疑，是以找个借口故意进入战团，以解老前辈之围。”李青威道：“师弟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虽说柳前辈的做法有些狡猾，而且不合江湖规矩，可出发点是好的，只是他甘冒大险解了雷老前辈之围，得罪的却是个很可怕的对手，恐怕会给自己带来极大的麻烦，后患无穷啊！”吕英韬听后，看了看两个弟子，表示赞许地点了点头。王逸辰道：“柳前辈是个大智大勇之人，他的做法虽然有违江湖规矩，对灵允上人很不公道，可毕竟是为了维护少林的清誉，少林数百年来一向被称为江湖的第一门派，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若是此次真的就这么败了，我想咱们汉地的其他门派也一样抬不起头来。”吕英韬道：“不错，不过说实话啊！当时在场的众人，恐怕也只有柳先贤一人可与灵允匹敌，换做旁人，纵使有解围之念，也无能力可为呀！呵呵，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了，想那灵允上人当日定是想在江湖群豪面前立立威风，没曾想却落得个一败涂地。”李青威与王逸辰二人听后，纷纷点了点头。吕英韬接着道：“这几日，咱们只顾赶路了，也没深入聊过当日之事，既已说起，那为师想问问你俩，就当日的两场经典比斗来看，你们都有何看法？”李青威沉思了片刻，道：“弟子于掌法之道所知浅薄，然观雷老英雄的大力金刚掌，雄浑刚猛，势若雷霆；灵允上人的掌法质朴无华，却暗藏玄机；柳前辈的掌法飘忽不定，配合那玄妙的步法，更是变化万千，令人捉摸不透。此三人各擅胜场，皆为武林中罕有的高手。想来雷老英雄年事已高，气力难以为继，因而才呈现败势；灵允上人经此恶战，内力损耗不小，这才不敌柳前辈。倘若雷老英雄年轻二十岁，三人公平较量，胜负实难预料，你们以为如何？”王逸辰赞道：“师兄剖析入微！弟子虽略通掌法，然此前所见掌力最强者，实乃家中宏远镖局副总镖头林寒云林叔叔了。他的开碑掌虽同样威力惊人，不容小觑，然恐怕与雷家比斗的三大高手相比仍尚有不足。我很赞成师兄的看法，若雷老前辈正值壮年，这三人孰强孰弱，实难论断。师父意下如何？”吕英韬抚须笑道：“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与你二人见解相仿。若非要分个高下，依我之见，柳先贤当是最终胜出之人。”二人齐问缘由。吕英韬解说道：“论武功，三人本在伯仲之间。然柳先贤的步法精妙绝伦，即便内力稍逊，亦可凭此周旋；若内力相当，久战之下，胜出的必是柳先贤。”王逸辰恍然道：“师父所言极是！看来轻身功法于武者而言，至关紧要。”吕英韬叹道：“只可惜，咱凌岳派虽以轻身功法见长，可当日观柳先贤之步法，我竟看不出丝毫端倪。唉！看来在真正的高手面前……”言罢，无奈地摇了摇头。王逸辰亦暗自思忖：“那日比斗，柳前辈身法变幻莫测，忽而闪转腾挪，忽而绕着灵允上人疾转，快得让人难辨虚实。我虽习过‘虚灵步’，却也只能窥得一二。想来多半是因我学艺未精，难以参透‘虚灵步’之奥妙；再者，柳前辈所使，定是有别于‘虚灵步’的另一门高深武学了。”
“康济桥”肇于宋乾道七年（1171年），时任知州曾汪以八十六艘梭船架设浮桥，横跨韩江（又称“恶溪”），连通两岸。绍熙、庆元年间，东侧桥段增筑石墩；至嘉定七年，西桥亦告竣工。全桥结构独特，石墩与浮船相连，可开合以利舟楫通行，车马行人往来不绝。宋元之际，虽历经风雨战乱，仍为跨越韩江之关键要道，见证潮城兴衰。时近申时，吕英韬师徒三人经过了半月的路途后，终于返回了海阳县，此刻他们距离康济桥也仅有一百余丈，只见他们骑马徐行而来，正有说有笑地向着康济桥行去。“师父，咱们这一趟已有月余，目下马上进城了，已是这个时辰了，依弟子看，不如先在利源歇上一晚，明日再赶路回山吧！你意下如何？”耳听着李青威的话，吕英韬顿了片刻，说道：“为师正好有事要去与你们秦师叔商议一下，这样吧！青辰，你便随你师兄去利源好了，明天咱们暮色山再会。”王逸辰应了一声。李青威却在心中暗自思忖：“看来师父与爹爹之间的嫌隙，着实不小啊！”就在此时，王逸辰突见前方康济桥上，五六匹骏马虽因桥面狭窄不稳，不敢肆意疾驰，却也行得匆忙。待从桥上转下，骑手们便立刻催马扬鞭加速奔来。他定睛一看，不禁愣住，原来迎面而来的这三男两女竟全是自己相识之人，为首的正是家中的仆人李远名，其后跟着的分别是王秀贤、贺青平、吴青逵与柳善慈。王逸辰当即高声喊道：“哎，你们怎么会来此？”那五人显然也看见了吕英韬师徒三人，李远名在马上不住地高呼：“少爷，少爷……”师徒三人面面相觑，满心疑惑，赶忙催马迎上前去。待两拨人马近了，吕英韬刚要开口询问，只见李远名一跃而下，跪在地上大哭道：“少爷，大事不好啦！”王逸辰赶忙下马，一把搀起他，急切问道：“李叔叔，出何事了？快说！”李远名哽咽着，嘴唇直颤，说道：“少爷，老爷他……”王逸辰心头一紧，脸色骤变：“我爹怎么了？你快讲啊！”李远名咬牙道：“老爷他……遇难了！”此话一出，王逸辰如遭雷击，顿时怔在了当地，吕英韬与李青威亦是大惊失色。好一会儿，王逸辰才缓过神来，声音发颤：“李叔叔，莫要胡说！我爹武艺高强，身子骨硬朗，怎会出事？”李远名头也不敢抬，只是哭嚎道：“少爷，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胡说些什么，我爹平日待你不薄，你竟敢咒他！你……”吕英韬见王逸辰双手死死攥住李远名的肩膀，边晃边吼，情绪显然已经失控。大声道：“青辰，你冷静些！”王逸辰被他这一喝，情绪稍定，松开了李远名，向其身后看去，只见斜倚在柳善慈怀里的王秀贤早已哭成了泪人，而柳善慈则是齿咬丹唇，泪流满面地注视着自己。见到此景，他再无怀疑，一时间气血上涌，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吕英韬眼疾手快，赶忙扶住了他，掐了几下他的人中穴。不多时，王逸辰悠悠转醒，挣扎着站起身，声音沙哑：“李叔叔，究竟出了何事？你讲吧，我受得住的。”李远名抬头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说道：“去年十月初，老爷接了一宗皇差，乃是当今圣上给钦察国脱脱汗母亲贺花甲寿诞的厚礼，自是贵重无比。因是皇镖，老爷丝毫不敢大意，当即停了镖局大半生意，召集了所有好手。此次不仅镖局精英尽出，还有朝廷的两百精骑护送，本以为万无一失，哪料到，竟在漠北边塞遭遇了袭击，六百余人竟……无一生还！圣上得知后龙颜大怒，抄了王家全部家产。听闻，若不是西平王奥鲁赤恰在大都朝觐，为王家求情，再加上右丞相完泽从旁进言，恐怕就要满门抄斩了啊！”王逸辰听完，沉默良久。众人看王逸辰始终不发一言，生怕他想不开，吕英韬关切地问道：“青辰，你可还好？”王逸辰摇摇头，强撑道：“师父放心，弟子无事。李叔叔，家中何时得知的此事？可知是何人下的毒手吗？”李远名擦了擦泪痕，回道：“咱们王家是三月二十五接到的信儿，夫人得知后，即刻命我赶来海阳找你。至于凶手，朝廷早已派人前去彻查，想必不久便有消息了。”王逸辰又问：“我娘目下如何？”李远名面露忧色，说道：“我走时，夫人还算撑得住，然她身子骨本就弱，少爷，我看你还是速速回去吧。”王逸辰闻言，随即转身跪在吕英韬面前，说道：“师父，青辰家中突遭变故，无法再侍奉你左右了，恳请师父允我归家！”言罢，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吕英韬赶忙扶起他，感慨道：“我与你父亲乃是至交好友，如今他遭此大难，我亦痛心疾首。也罢，为师陪你一同返回江夏！”王逸辰听罢，感激涕零，泪水夺眶而出。吕英韬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看向众人，对吴青逵道：“青逵，有我陪着，不会有事。山上事务繁杂，如今你已是十二代弟子中辈分最高的了，便留下来协助你贺师叔料理山中事务吧。”吴青逵拱手应道：“遵命，师父！”吕英韬又对李青威道：“青威，你也不必去了，先回利源歇上一晚再回山上吧。”说罢，待看了一眼贺青平与柳善慈后，无奈摇头叹息：“其余人等，便随我们一同前往吧。”
四月初九，亥时初刻。陈庆鹏的府宅后院靠东边的第二间屋子里，此刻站满了人，众人脸上均显现出焦 虑不安的神情，不为别的，只因床上正躺着个身体垂危的妇人，这妇人脸色苍白如纸，竟无一丝血色，不是别人，正是王逸辰的生母陈睿熙。站在床头的王逸辰，看着面容憔悴的母亲，心中真如刀绞一般，痛苦万分 。就在此时，陈睿熙突然微睁双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王逸辰见状，赶忙俯身来到了母亲近前 ，只听陈睿熙很是吃力地说出了几个字：“大哥……可在？”王逸辰急忙回身道：“舅舅，母亲唤你。”陈庆鹏疾步上前，俯下身来，关切地道：“妹妹，感觉怎么样了啊？”陈睿熙看了看他，微微摇了摇头，道 ：“我想……与辰儿、贤儿……单独待会儿。”陈庆鹏点了点头，轻拍妹妹手背，说道：“好，你们娘仨好好待一会儿吧！”说罢，站起身道：“贤儿过来吧！其余人等请随我到外面暂避！”言罢引众人退出房去。王秀贤扑到床前哭道：“娘，你快些好起来！我在暮色山新学了好几道拿手的好菜呢！等你好了，我做给你和哥哥吃。”陈睿熙勉力一笑，道：“来……娘这儿。”王秀贤赶忙轻俯在了陈睿熙身上。“我怀里……拿……出来。”王秀贤听后，将手伸到了陈睿熙的怀里，摸出个小包裹来。只听陈睿熙弱声道：“打……开。”王秀贤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打了开来，只见里头卧着一对玉饰，一为苍翠欲滴的镯子，一为羊脂般通透的玉链。王秀贤虽对美玉不太了解，可从这两件物事的色感和质地来看，便知定是玉中的珍品，贵重万分。“贤儿你……非我……亲生，然……我视你……为己出，王家被抄了……我藏起……你……要哪个。”王秀贤哭道：“女儿什么都不要，只要娘快点好起来。”说罢，放声痛哭。陈睿熙用手轻抚了抚她的秀发，道：“好孩子……镯子归……你了。”王逸辰见母亲话不成句，早已泪如雨下，哭道：“娘，先莫说了，你快歇一会儿吧！”陈睿熙微微摇了摇头，虚弱地道：“辰儿……娘晓得，我……大限……已至。”王逸辰立刻急道：“娘你莫要乱说，你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的。”陈睿熙勉强向他笑了笑，说道：“娘……欣慰，能见……你俩儿，回来，更喜……看……到那位……女子，她……真美，娘……欢喜，玉链……给……她吧！望……你俩……白头偕老。”王逸辰哽咽应下。陈睿熙又强撑精神道：“还有……一事，我走后……你……和舅舅，好好……过……日子，莫要……报仇……好吗？”王逸辰听到母亲不许自己报仇，刚要反驳，但见母亲那充满恳切的眼神，顿时心中一软，哭道：“好好好，辰儿今后便与慈妹和贤儿好好过日子就是。”陈睿熙笑了笑，用尽全力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两个孩子，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
时近丑初，万籁俱寂。忽闻数声寒鸦哑啼，划破夜色，更添几分凄凉。大殿之内，十数盏油灯随风明灭，光影摇曳，阴森之气扑面而来，令人不寒而栗。王逸辰身披重孝，长跪于王靖策、陈睿熙灵前。身边放着的几盘饭菜早已凉透，他已是三日水米未进。看着父母的灵位，王逸辰当真感慨万千，往昔种种如潮水般涌来，回想起父母对自己的谆谆教诲，父母的一颦一笑仿佛就在眼前，离上一次与父母分开，不过一载光阴，竟遭如此剧变，怎不教人慨叹世事无常呢？王逸辰擦了把眼泪，悲戚低语：“爹，娘，你二老为什么就不能等我，等孩儿成过婚，给你们添了孙儿……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爹，你平时待人和善，从不欺压弱者，为什么老天就这么夺去了你的生命。娘，你为人温柔贤淑，善良大方，苍天不公啊！娘，我不甘心，你莫怨我，孩儿不孝了，我不能听你的遗言了，杀父大仇岂可不报，我一定要给爹报仇，我有生之日势必要血溅仇人，否则他日九泉之下，我有何颜面去见爹啊！”
大殿西侧的第三间屋子里，正睡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一张白嫩的脸蛋上生着一对调皮的小酒靥，显得十分可爱，只是睡梦中犹带悲戚，脸蛋上泪痕纵横，正是王秀贤。连日来哀伤过度，她终于撑不住了，深深地睡去。梦中的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偌大的王家府宅，一对慈眉善目的夫妇携手含笑而立，她正要奔向那二人怀抱之时，二人却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个十分陌生的背影，只听那个背影道：“但凡劫煞临命，主克害六亲，犹如刀兵加颈；亡神入局，定使门庭衰败，恰似烛火遇风。劫煞若逢生旺，或许可化杀为权；亡神倘若值死绝，必致骨肉分离。与驿马同躔，则会江湖漂泊，刀光剑影随身；与空亡并见，则会幼失双亲，老来无子。小施主命宫，劫煞在西，亡神守东，正是刑亲克夫，孤鸾照命之相。”王秀贤听罢，正觉得此言耳熟。那背影又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小施主之难，唯佛可破，唯佛可破啊！”说罢，那背影忽然消失，然幽冥的半空中却仍回荡着那句“唯佛可破。”的声音，久久不散。王秀贤骤然惊醒，喘息急促，瞬间，冷汗便袭遍周身，待稍微定了定神后，借着窗户透过的月光，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双鱼串珠手链，不禁自然自语道：“唯佛可破。”
卯时将近，王逸辰依旧跪在父母的灵位前，又是整整一夜过去了，已经三天多不吃不喝了，可他似乎早已忘记了饥渴，心灵的伤痛早已击败了身体的伤害。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了急切呼声：“辰哥，不好了，贤儿不见了啊！”王逸辰听后，顿时一惊，急忙站起身来，可因跪得久了，这一站竟没站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亏柳善慈眼疾手快，急忙一把扶住了他，满怀关切地道：“无事吧！坐着歇歇。”王逸辰依言坐在了身旁不远的椅子上，问道：“怎么回事？刚才你说贤儿怎么了啊？”柳善慈手中递过了一张字条，说道：“刚才我起来，本想看看你有没有吃些吃食，忽然发现贤儿不见了啊！我本以为她睡不着，出去透透气，可在桌上却发现了这张字条，外加这些物事。”说罢，从怀中摸出了双鱼手链、绿玉镯子以及香囊。王逸辰急忙接过字条一看，上面写着十几行小字，笔姿清妍，确是贤儿的字迹无疑，他细看字条上的内容：“哥哥钧鉴：小妹去矣，休要挂怀，我自会平安无恙，勿念勿寻。自愧命途多舛，克亲妨友。亲兄离散，亲生爹娘、历城养父母，乃至如今双亲，皆因我而亡。手链、镯子皆娘生前所赠，娘去后，我实无颜留她所赠之物。哥哥，小妹虽千般不愿，然绝不能拖累于你。哥哥待我恩重，纵亲兄亦不过如此。小妹无以为报，唯赠贴身香囊作念，见此物如见小妹。”落款写着贤儿手书四字。看到这里，王逸辰一跃而起，不禁怒道：“慈妹，我既托你照看贤儿，怎会如此？”说罢，快步走出大殿，柳善慈听后，感觉万分委屈，然不及细想，急忙跟了出去。王逸辰穿街过市，四处寻找，直至午时，仍然毫无王秀贤的踪迹，街上众人见到王逸辰身披孝服，到处询问，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听其中一个商铺的店小二道：“他不是王家的少爷吗？唉！真可怜，想不到富可敌国的王家，竟落得这般田地，真是世事难料啊！”王逸辰找了几个时辰，可始终音讯全无，当真心急如焚，一拳击在了身侧的围墙上，直击得墙上土石纷飞，正值悲伤难过之际，只听身后一个关切的声音道：“辰哥，先回去歇息吧！至少，好歹进些饮食啊！你若真的撑不住了，那我……”王逸辰急忙回头一看，但见柳善慈满脸忧切地看着自己，额头上满是汗珠，想是因自己走得太快，她跟得太过辛苦所致。看到这里，王逸辰不禁心中一软，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歉意地道：“慈妹，我对不住你，让你为我担心了，唉！贤儿真是的，她怎么那么糊涂啊！怎么能觉得我爹娘是她害的呢？唉！”柳善慈哭道：“辰哥，都怪我疏忽，我睡得太沉了，没能照顾好她。”王逸辰一听，猛然想起了早晨向她发火一事，心中自责不已，赶忙伸手替她拭去了泪痕，柔声道：“慈妹，是我失言，这些天你也累坏了，根本不能怪你的，今早之事，实非我本心，皆因心绪烦乱所致，你能……”柳善慈打断他道：“辰哥，莫说了，我理解，我真的不怪你。”王逸辰点了点头，心中颇为感激，心道：“能识得慈妹这样的知心人，我王逸辰当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柳善慈从怀中摸出了那三件物事，道：“辰哥，这是贤儿留下的。”王逸辰拿起了香囊，细细地看了看，说道：“这个香囊乃是她最为看重的，是她日后与亲生哥哥相认之信物，唉！贤儿，你真的太糊涂了，你到底去哪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