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区的尽头,空气如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三人离开营地后,在荒原中跋涉了整整一日。阳光逐渐西斜,却无法穿透塔周的黑雾,那雾气如活物般盘踞,偶尔伸出触须般的烟丝,轻抚过地面,又迅速退缩。暮影之塔的轮廓越来越近—塔身如一截烧焦的巨骨,表面爬满脉动的暗红纹路,每一次脉搏都让大地微微颤抖。塔基周围的土地寸草不生,黑土翻涌着细碎的骨渣与符文残片,仿佛这里曾是某场古老战争的墓场。
「离塔不远了。」伊瑞文低声道,灰眸扫过前方。他的左臂影纹在黑雾影响下隐隐发烫,像一团闷烧的炭火。凯亚德紧跟在后,斗篷已被汗水浸透,金发黏在额头,单片眼镜反射着塔顶的幽光。嘉洛娜走在侧翼,银白长发束成马尾,绿眸警惕地扫视四周,她的弯刀已出鞘,刀刃上涂抹的毒药在阳光下闪烁绿芒。
他们绕过一道巨大的裂隙—那裂隙深不见底,边缘如刀削般齐整,内里传出低沉的嗡鸣,如万虫啃噬骨头。裂隙对面,一株扭曲的枯树伫立在塔前百步之外,树干如人形弓背,枝条如断裂的手臂伸向天空,树皮下隐约可见一张痛苦扭曲的脸庞。那不是普通的枯木,而是第三代守望者薇尔娜的遗骸,化为「活死木」。树根深扎黑土,吸吮着塔周的黑暗精华,枝叶间偶尔滴落黑色的树脂,落地即化为腐蚀的烟雾。
「这就是……传说中的活死木?」凯亚德声音颤抖,斗篷被风吹得鼓起。他从皮囊取出泛黄的卷轴,上面画着三个符文:王冠、血滴、珍珠。 「王都图书馆的残卷提到过,但从未亲眼见证……这是辉曜系的最后一人?」
伊瑞文走近几步,影纹在臂下剧痛,如针刺般蔓延。他伸手触碰树干,冰冷刺骨,树皮下传来微弱的心跳——不是活人的心跳,而是界石之心的残响。那心跳与他的脉搏同步,仿佛在诉说某种古老的哀嚎。伊瑞文闪过复杂的情绪,低声道:「第三代守望者,辉曜系最后一人。传说她试图切除印记,却被反噬,灵魂永囚于树中。她的牺牲……换来了短暂的封印。」
嘉洛娜蹲下检查树根,绿眸中闪过一丝敬畏与怜悯。 「洛坦古国的卷轴也记载过她。薇尔娜曾是守望者中最耀眼的一位,操控光辉如神。但印记的反噬……让她自焚于此。」
凯亚德急忙卸下包裹翻找,声音急促:「先等下—」
伊瑞文:「你昨晚就是在找这个?」
话音未落,塔顶黑雾暴涨,一道裂隙撕开天际。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血腥的气味,地面震动,如万马奔腾。十余头影魔从裂隙中涌出——这些不是散乱的腐灵,而是有组织的军团!领头的三头影魔身形高大,如黑甲骑士,瞳孔燃烧暗红火焰,手持骨刃长矛;后方是成群的影魔斥候,形如狼犬,爪牙滴落黑液。它们的行动协调,一部分封锁退路,一部分直扑三人,吼声如雷霆轰鸣。
「有组织的攻击!」嘉洛娜怒吼,弯刀出鞘,弓箭连发。三箭齐出,贯穿两头斥候的头颅,黑血喷溅浸染四周荒瘠土地,但影魔军团丝毫不乱,践踏尸体迎面而来。
伊瑞文拔出光刃,轨迹如银月般斩出,斩断前锋影魔骑士的骨矛,剑锋反挑刺入其胸膛,瞬间白光炸开,但另一头骑士的长矛已刺向他的侧腹。他侧身闪避,却被斥候群扑倒,爪牙撕裂斗篷,留下道道血痕。凯亚德射出雷符,炸碎三头斥候,电光四溅,却被骑士的骨盾挡住反击,剩下的符文弹已然不多,他退至活死木旁,短杖火符焚烧靠近的敌人。嘉洛娜如鬼魅般穿梭,挥舞着弯刀,弓箭点射,但影魔数量太多,三人互相帮忙仍旧分身乏术—伊瑞文护住凯亚德,嘉洛娜掩护伊瑞文,却无法形成合围。
忽然,黑塔塔顶爆发一道魔力冲击!黑雾如潮水般涌出,暗红纹路亮如血脉,冲击波横扫战场,在场的影魔像是发疯般转向伊瑞文—它们抛弃凯亚德与嘉洛娜,吼声变得狂乱,瞳孔爆裂黑血,爪牙直扑守望者!领头骑士弃矛用爪,撕裂空气;斥候群如潮水般涌来,无视自身伤亡,只为撕碎伊瑞文。
战场上的不容丝毫分心,众多黑影涌来,伊瑞文怒吼光刃连斩,却被十余头影魔包围。黑爪撕裂他的臂膀,血肉模糊;骨矛刺入肩头,剧痛如火烧。影纹炸裂,黑光如墨汁溢出,他的瞳孔瞬间变成纯黑,低语轰鸣:「释放我的力量……」
凯亚德符文耗尽,跌倒在地:「伊瑞文!」
嘉洛娜弓箭射尽,弯刀格挡,却被骑士撞飞,口吐鲜血:「守望者!」
伊瑞文陷入绝境,界石碎片白光黯淡,剑身布满裂痕。影魔的爪牙如雨点落下,这时的他背靠着活死木做最后挣扎,影魔挥舞利刃朝向伊瑞文袭来,一个踱步翻滚的同时利刃击中活死木,碎落的枯枝散落在伊瑞文身上,接种而上的影魔从背后伸出利爪,即将刺伤伊瑞文的同时,胸腔深处的界石之心猛然苏醒——那是一股纯粹而炽烈的白光,从心脏沿血脉奔涌,沿左臂冲出,如银色烈焰般缠绕双手。光不是温柔的辉芒,而是带着毁灭性的净化之力,焚烧他体内每一丝黑暗残渣,也让影纹的蔓延瞬间停滞。
影魔下意识的遮挡住白光,趁机伊瑞文左手按住一头影魔骑士的头颅,忽然间时间缓慢缓慢到像是静止了,脑中闪过影像流入脑海,王都的景色出现,曾是王都守卫的他,在一次王都组织的击退中,遭受影魔袭击时,奄奄一息时领主奈瑟隆腐化了他,从此他便受到黑塔的驱使。
回到了现实中,指尖白光如利刃般刺入了影魔躯体。白色光芒沿其黑甲蔓延,瞬间吞噬腐蚀的血肉,将其从内而外净化成飞灰,影魔发出了哀嚎声,但伊瑞文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人类的意识,不同于漆黑邪恶的念想,囚禁已久的灵魂解所带来的释然冲击其心灵。
同一瞬,塔顶传来一阵阵撕裂长空的尖啸, 一群噬影鸦破雾而出,翼展如黑云,双眼血红,发出刺耳至极的哀鸣,那声音如万针刺脑,残存的影魔军团闻声惊恐,动作僵硬,随即发狂般四散奔逃,撞入裂隙或自焚于黑雾之中,眨眼溃散无踪。
战场重归寂静,只剩风吹骨渣的细碎声响。
「你……做了什么?」嘉洛娜震惊,扶起凯亚德。
伊瑞文跪在满地黑灰中,指尖仍残留刚才那股焚烧灵魂的纯白余韵,自顾自说着「刚刚有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影魔竟然是王都的士兵!」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影纹已爬过手肘,像一条刚从沉睡中苏醒的蛇,却奇异地安静下来,没有继续啃噬理智。这时他注意到身上的枯枝,随手拨弄。碎片一入掌心,冰冷的触感便沿血脉窜升,脑海里骤然浮现一连串破碎的画面:
薇尔娜跪在这片焦土上,火焰自内而外吞噬她的血肉; 她将最后一丝界石之力发出,巨大广袤消失殆尽,瞬间手臂四肢枯萎成枝条干木化作牢笼; 最终她无力缓慢抬头望向还未成形的暮影之塔,嘴唇无声地吐出一个名字 「……守护……凝……」
画面碎裂。伊瑞文猛地回神,指尖的碎片已嵌进掌心皮肉,渗出细细血线。他抬眼,灰眸深处闪过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白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看见了她的记忆。薇尔娜。第三代守望者。」他缓慢撑起身子,一只手扶着那株枯萎的活死木,语气平静得近乎不可思议:「在刚刚,影魔的爪子差点刺穿我胸口的时候,薇尔娜把一些讯息传达给我,就像是身历其境的快速跃过。她用自己的血肉和界石之心,化成了这棵树,秘密也就在此……」
他摊开手掌。从掌心的血线渗出化成一颗透明到近乎虚无的珠子,静静躺在手掌中,内部却有极细的白光在流动,像被囚禁的星辰。
「守护凝珠。」他说。
嘉洛娜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本能地后退半步,靴跟碾碎地上的枯枝,发出细微的爆裂声。绿眸里闪过一瞬几乎捕捉不到的慌乱,随即被更深的戒备掩盖。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轻得像刀背划过丝绸:
「……你说,你看见了她的记忆?」 她笑了一下,笑意却到不了眼底,「守望者,记忆这东西,有时候会骗人。你确定那不是塔里的幻象,又在跟你玩把戏?」
嘉洛娜在心中快速的思索着,:如果薇尔娜真的把什么「交代」给了他,那他会不会也看见了别的? 看见了洛坦,看见了那场大火,看见了悬挂在冰宫横梁上的父母,看见了她曾经与萨洛斯教派联系的痕迹。
伊瑞文只是侧头看了她一眼,灰眸深得像两口枯井,什么也没说。那一眼却让嘉洛娜的指尖微微发麻。
凯亚德没注意到两人之间暗流汹涌。
他跪在地上,抖着手捡起那副已经裂成两半的单片眼镜,又慌乱地从皮囊里抽出那本《界石残篇》。黑皮封面满是灰尘,烫金早已剥落,书脊用银线缝了三次,他翻到夹着枯叶的那一页,指尖在泛黄的墨迹上发白:
「守护心力交瘁之时,化作枯木。外观虽死寂,内藏生机……只需传承之血,便可唤醒『守护凝珠』。」 他声音发颤,却越说越快,像在背诵又像在自言自语:「暮...暮影之锁,非一血可解。王都之印,藏于蜡封;洛坦之血,流于皇裔;守护凝珠,生于活死木之心……」他指着泛黄的墨迹,几乎是读出来:
他猛地抬头,蓝眸里闪着近乎狂热的光:
「就是它!刚刚那阵白光……绝对是守护凝珠无疑!它短暂压制了你的印记,也压制了塔的幻象……伊瑞文,这就是三血脉封印的第一把钥匙!」
他说到「洛坦之血」四个字时,嘉洛娜身躯微微一顿,下意识瞥了伊瑞文一眼,又迅速移开。嘉洛娜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远处,暮影之塔的塔门忽然发出一声低沉至极的叹息,像某个沉睡千年的巨兽在喉咙深处翻身。黑雾如潮水退开,露出一条通体漆黑的阶梯,笔直向下,吞噬一切光线。
薇尔娜的脸庞最后一次浮现,树皮剥落如泪,声音细若游丝:
「小心……塔里的东西……」
伊瑞文握紧守护凝珠。 珠子在掌心微微发热,像一颗小小的、心脏。
他没有说话,只是向前迈了一步。 黑雾自动分开,像为他让路。
凯亚德深吸一口气,把残破的书塞回皮囊,紧跟上去。 嘉洛娜落后半步,绿眸垂下,遮住所有情绪,匕首在指间转了一圈,悄无声息地滑回鞘中。
三人踏入阶梯。 黑暗合拢,塔门在背后无声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