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躲藏与不堪承受的爱
台风的前锋已经开始嘶吼,拍打着大厦的玻璃幕墙。
空荡的总裁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只有城市的光晕在汪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坐在窗前,脑海里是小时候,薄玉粗暴地脱掉他外套的情景。
“哪里就那么冷?”
“给他穿那么多干什么!丑死了!”
“他感冒?那也是你们给他加衣服加那么多闷的!”
他被穿上漂亮但单薄的衣裳。
“穿那么丑,跟我一点都不搭,我才不想带他出去参加宴会…”薄玉自顾自摆弄着珍珠项链,在考虑用哪一串搭配最好看。
小小的汪小宝打了个喷嚏,薄玉抓狂,“把他弄干净再送过来。”
然后是刚刚,薄玉拍拍他的肩:
“别送了,记得加件衣裳。”
两种情景都让他难受,他却控制不住地回想。
为什么这是他的妈妈。
为什么真情与假意都这样戳他的心膛!
他伏在休息室的床上,小夜灯的淡黄微光罩住他,把颓丧也变成了温馨的假想。
薄冷翠推门进来,身上外套没脱,气息因急切而略显不稳。他在台风天开车飞快赶过来,只怕汪薄出什么意外。
他摸了一下汪薄的额头,并没有发烧。
而汪薄睁开眼睛,昏暗幽微光亮里,他的眼睛亮得让人心碎。
那是经历太多磨折之后的如溪中石子一样的光芒。
薄冷翠怕他开口。
两人在昏暗中,风雨外沉默着。
像对峙,又像是彼此都用尽了温柔。
最终,是汪薄先开了口,声音干涩得像磨过砂纸:
“我们分开吧。”
薄冷翠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但他语气斩钉截铁:“我不同意。”
汪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片死寂灰败:“分手,只需要一个人同意。”
这句话像最终判决,堵死了所有挽回的余地。
此后,汪薄开始疏远薄冷翠,他拒绝去朱华弄雪酒店,拒绝去参加有薄冷翠在的会议,拒绝一切接触。
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拼命想舔舐伤口,却拒绝唯一能治愈他的人靠近。
而薄冷翠又岂会放弃?
疏远遁逃之后跟着不舍与追逐,像一场绝望的猫鼠游戏。
明明不想躲却拼命逃,明明想救他,想成为他心的药……
却添的是心的新病。
当汪薄发现他在凯玥的总裁办公室休息,薄冷翠也没有回酒店而是在隔壁。
他要吃外卖,而外卖被薄冷翠调包成私厨。
他挂在办公室的拼夕夕的大衣被换成那天他们在品牌店买的大衣……
他无论如何都躲不开薄冷翠无孔不入的追寻与照顾时,他选择了最决绝也最胆小的方式——逃离这个城市。
他让实习生买了票,没有告诉小赵,小赵拿两份工资以为他不知道吗?这个薄冷翠的卧底走狗!
实习生果然是公私分明的一把好手,整顿职场的oo后,给他安排了一趟极其辗转的行程:高铁,转大巴,再转公交车,最终目的地是一个连导航都难以精确定位的、生父汪少林老家的小山村。
他看着自己手机上显示的二等座,心想还不如让小赵来订呢。
起码这个偷奸耍滑的家伙会拍马屁给他订商务座。
“老板你回家又不用谈事情做生意…这样比较省钱!”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汪薄心里一万匹草泥马跑来跑去。
“我谢谢你没买硬座。”
实习生:“老板你是富三代居然知道硬座?”
汪薄:“……”
算了。
反正他现在只想把自己放逐到世界尽头,也懒得计较怎么放逐的了。
几个小时后。
汪薄没到,汪薄刚刚下高铁。
屁股都要坐麻了。
然后艰难导航步行到隔壁汽车站,坐大巴去县城。
“什么时候来车啊?”
“么车还缪到喂,今道么回事哎。”
“又人缪齐咩,等人齐着再走吧,应该是得样滴。”
才到窗口就是县城口音,汪薄努力听清,听了个半懂:
这破地方破车不是准点的,非要等人齐了才走!
又过了几分钟,人齐了,汪薄又坐了三个小时大巴。
然后终于到了县城车站。
拍照发给小赵,打电话问:“然后怎么走?”
小赵惊吓:“汪少,您跑哪儿去了!”
“少废话,”汪薄被连续几个小时的车程搞得没力气了,但怒气值蹭蹭上涌:“赶紧回答问题,还有,不许告诉薄冷翠!”
那边很快传来一张地图截图,显示应该坐6路公交车。
没见过公交通往大山的汪薄:“你他喵的蒙我呢?去村里还能坐公交?你怎么不说地铁呢?!”
然后被迫害妄想症上身,“你和哪家公司串通好了要卖了我是不是?!”
小赵直呼清汤大老爷:“汪少哎,就是这个,你要是不信问问当地的呗。”
“要不然你打车也行,就是贵点…”
贵汪薄当然不在乎。
但是贵的话就是黑车,黑车把汪薄给坑了,汪薄必定暴跳如雷,到时候又是一回社会新闻了……
汪薄也不想再被黑车扫兴,“那就公交吧,扫码行不行?”
“可以的,还有十分钟就有公交车到站,错过了就要等明天了,汪少您还是超级幸运的!”
小赵发挥自己狗腿子的拍马屁技能。
又补充道:“汪少您还记得您家在哪儿吗?”
“谁去公交车站接您啊?”
目的地那边的公交车站,离村里也有好远呢。
离汪少林家更远呢。
汪薄没想过。
汪薄沉默。
然后骂道:“我一个大活人能回不去吗?”
“我还是个有钱的大活人!”
小赵默默通知冷翠总。
又两个小时后,汪薄终于颠簸到了村口。
也没人告诉他,县城乡村的公交车,不走高速啊!
盘山公路盘地他要吐了!
“没事吧,小伙子?你来旅游的吧。”
同车的大妈和他一起下车,在旁边不远处看着他吐,“到我家去呗,我家农家乐新装修的,条件可好了。”
汪薄摆摆手,“我家就在这儿。”
“…你家,在这儿?”那大妈显然不信。
眼前的白白净净的小伙子,穿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昂贵大衣(拼夕夕的衣服被薄冷翠弄消失了),蹲在公路边上的沟里吐完,拿卫生纸擦了嘴,脸色苍白地问:“这里…要我扫吗?”
大妈:“……”
这会是她们这里的人?
“不用不用,下场雨就没了。”
入目所及都是秋山净水,层林霜染,苍然秀色。
下着烟雨,空气清新至极。
但也是旅游淡季了。
汪薄眼神空洞一会儿,心想这就回村了?
这就回村了?
这么快?
经过四个小时高铁,三个小时大巴,两个小时公交车之后?
“小伙子,你哪家的呀,姓汪吗?”
大妈边问他边往前走,“现在回家还能吃午饭哦,你家里人等着你吧。”
“出去上大学的?”
“那我从前也没听说过你啊。”
汪薄不自觉地已经跟着她走,淡淡道:“汪少林家,知道他家吗?”
“…哦”大妈想起来了,眼睛亮了,“你是那个S市的,他家的儿子是吧!”
“小时候来过的,我记得。”
“我是你大妈呢,汪少林和我男人是家门,是堂亲。”
汪薄晕车的不适感缓解了些,被山间的风一吹,人又精神了很多。
“听说你考了个好大学,全国前五是不是?在A市上大学现在回来看奶奶了?你奶奶肯定高兴!”
汪薄的精神又没了。
随便来个年轻人上网搜一搜他的大名都能看到一堆黑料:“大专出身买进中外大学”,“进少管所”“霸凌同学”“飙车打架”还有,“喜好男人”。
“你妈妈能让你回来吗?”
那个大妈依稀记得汪少林之前的老婆是个厉害人,把孩子放在娘家,二十多年也就小时候回来过一次,现在又是一次。
她没见过薄玉,只是在汪少林家的婚礼录像上看过,薄玉从没来过这种穷乡僻壤。
“我自己回来的。”
汪薄结束这个话题,“该往哪里走…大妈?”
“就这边,你家和我家就隔几步路。”
“那还要走多久啊?”
“走个,两三公里吧。”
汪薄:“……”
一公里是1千米,两公里是两千米。
起码要走个半小时吧。
“谁叫你在镇上下车了呢,下个站就近了。”
汪薄顺她指着的方向一看,山水之间有超市,还有街道。
大妈是要去镇上买东西,到小超市门口对汪薄说,“侄子哎,你就顺着这路走,走个半小时就回家了。”
“我在镇上带孩子念书呢,今晚不回村里。”
汪薄:“……”
真服了。
算了,来都来了。
一边在超市里买零食一边给汪少林打电话,“……什么,你在云南?”
那边传来几句听不懂的西南口音,汪少林匆匆道:“哎,我这边忙着呢…种药材呢,先挂了啊。”
汪薄面无表情地出超市,分了一堆零食给那个大妈。
“哎呀不用的,你难得回来还给我们买东西干嘛。”
汪薄:“没事,我吃不完。”
然后心想自己来干嘛呢?
来这一趟干嘛呢!
因为自己妈不好,所以来爸这里了吗?
但爸都跑云南去了!
“哎,秀琳,你在呢,你把…小宝,把小宝带回去。”
大妈竟然记得他小时候的名字,对超市旁刚停下的电动车车主说,“他回家看奶奶来了。”
电动车上下来个青年女性,她把头盔摘了,“行啊,等我拿个快递。”
她看了一眼汪薄,然后去了旁边的邮政银行拿快递。
汪薄顺势考察一下这地方各个快递点都在哪。
又到电动车前看了看,手痒地碰了碰,心想这种小电动车怎么能把他也带上……
“小宝,待会你就和秀琳姐回去就行了。”
大妈说完就去接孙子放学了。
就在这时,一辆与这小镇极端违和的黑色越野车,裹挟着尘灰,停在了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