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八点四十七分，苏清晏站在市局办公楼外第三根电线杆旁边，低头看手机。
屏幕上是昨晚整理好的《非法器官交易法律适用指南》最终版。她点了三遍发送记录，确认云端同步无误。
九点整，两名穿制服的男人从大楼里走出来。一人手里拿着平板，另一人夹着文件袋。他们朝她点头，没说话，直接转身往里走。
苏清晏跟上。
走廊灯光很亮，地面瓷砖反光。她走路声音不大，但每一步都踩在节拍上。
会议室门开着。长桌两侧坐了六个人，有警察也有检察官。看到她进来，有人抬头，有人继续翻材料。
刑侦骨干坐在主位左手边，正在写笔记。经侦背景的那个已经打开了电脑，屏幕显示的是资金流向图。
苏清晏把U盘放在桌上，说：“里面有三部分内容。第一部分是证据分类清单，按犯罪构成要素归类；第二部分是法条对应表，标明每项证据支撑的法律条款；第三部分是量刑建议参考，附了近三年类似案件判例。”
没人接话。
她也不急，拉开椅子坐下，打开自己的笔记本。
“你们现在掌握的证据，足够定三个罪名。”她说，“主罪是非法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刑法第三百三十四条。这个罪成立的关键不是摘了器官，而是‘组织’和‘买卖’。”
经侦警员抬头：“但我们没抓到买方。”
“不需要抓到。”她说，“组织者只要实施了招募供体、匹配受体、安排手术、收取对价这一整套流程，就构成既遂。有没有实际成交，影响的是情节轻重，不是罪与非罪。”
刑侦骨干停下笔：“可这些流浪人员，算不算自愿捐献？”
“不算。”她说，“第一，他们没有签署合法捐献协议；第二，死亡时间全部集中在术后四十八小时内，且生前无重大疾病记录；第三，火化手续都是医院代办，家属不知情；第四，所有病例档案都有伪造痕迹——比如用药记录缺失、术前检查不全、签字笔迹雷同。”
她翻出一份PDF：“这是307病房老人的病历扫描件。他在注射利安妥后出现急性肝衰竭症状，但护士站日志里没有任何抢救记录。反而在同一时段，肾移植手术室开始准备器械。”
检察官皱眉：“这能证明是强行摘取？”
“不能直接证明。”她说，“但结合其他证据链就能闭环。比如药车交接视频显示，陈雪在当晚七点四十二分给该患者注射不明液体；而手术室排班表注明，八点十五分开始进行肾脏摘除。中间间隔五十三分钟，足够完成脑死亡判定和器官冷保存。”
“可脑死亡判定需要两名主治医师签字。”
“问题是，”她点开另一个文件夹，“这两名医师根本不在医院。他们的电子签名是从旧系统模板调用的，IP地址来自院长办公室。”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经侦警员敲了下键盘：“那赵坤他们收的钱呢？”
“走的是空壳公司账户。”她说，“我追踪过资金流。每一笔‘特别服务费’先进入一家叫‘康瑞医疗咨询’的空壳公司，再通过跨境支付平台转到境外私人账户。收款方注册地在塞浦路斯，实际控制人关联到赵坤妻子的海外信托基金。”
“洗钱罪能成立？”
“能。”她说，“第一百九十一条洗钱罪不要求知道上游犯罪具体类型，只要明知是犯罪所得仍协助转移，就构成。现在转账记录、资金路径、隐蔽手段全都齐了。”
刑侦骨干合上本子：“所以主罪按第三百三十四条，加重情节怎么算？”
“两个加重点。”她说，“一是人数超过三十人，属于‘情节特别严重’，法定刑是十年以上或无期；二是存在强迫行为，适用第二百三十八条之一的暴力胁迫条款，应当从重处罚。”
“怎么证明强迫？”
“三条证据。”她说，“第一，所有供体都是无身份、无亲属、无社会联系的流浪人员，不具备真实同意能力；第二，死亡时间高度集中于月末三天，符合‘批量处理’特征；第三，救助站监控拍到李娟带队挑选体貌相符者，事后这些人全部失踪。”
检察官低声说：“这已经不是贩卖，是筛选屠宰。”
苏清晏点头：“所以我建议起诉时以‘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为主罪名，数罪并罚。赵坤作为组织者，必须顶格起诉；李娟是执行核心，属于主犯；王浩虽然没直接参与决策，但他明知药品非法仍开具处方，构成共犯。”
有人问：“公众会接受医生被判死刑吗？”
“这不是医生治病救人。”她说，“这是披着白大褂的屠宰场老板。他们不是在救人，是在杀人换钱。如果这种人都能轻判，那以后谁还信医院？”
桌上有人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苏清晏继续：“我已经做好证据映射表。每一份病历、每一笔转账、每一段录像，都标注了对应的法条和构成要件。你们可以直接拿去写起诉书。”
她合上电脑。
“另外提醒一点。”她说，“这类案件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是证据合法性审查。所有从医院服务器提取的数据，必须说明原始存储介质来源、提取过程见证人、哈希值校验结果。否则法庭上会被质疑真实性。”
经侦警员记下要点。
刑侦骨干看着她：“你不是律师，为什么懂这么多？”
“我查过太多冤案。”她说，“很多案子翻不了，不是因为没证据，是因为证据没按规则来。规则错了，结果就歪了。”
“你现在做的事，就是在让规则对上？”
“我只是让证据说话。”她说，“它们本来就会。”
会议持续到中午十一点二十三分。
散会前，检察官拿着打印出来的证据对应表反复看了三遍，最后说：“这份材料可以直接作为公诉附件提交。”
苏清晏起身：“那我走了。”
“等等。”经侦警员叫住她，“陈雪那边……我们刚接到消息，她母亲的化疗费用被医院停了。”
苏清晏停下脚步。
“赵坤被捕后，合作医院切断了治疗优惠。”他说，“她今天早上打来电话，说不知道还能撑几天。”
苏清晏转身走回桌边，重新打开笔记本。
“帮我查一下本市有哪些公益医疗项目可以申请。”她说，“另外，联系市卫健委，看能不能启动紧急救助通道。”
“你管得太宽了吧？”
“我不宽。”她说，“我只是不让规则留下破口。今天放过一个漏洞，明天就有三十个人受害。”
她新建一个文档，标题是《陈雪母女医疗援助方案》。
第一行写着：根据《城市困难群众大病救助办法》第七条，因举报重大违法行为导致生活困难的证人，可申请专项补助。
她开始打字。
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很稳。
咔嗒。
咔嗒。
咔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