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周六下午,阳光勉强透过灰白的云层,带来一丝聊胜于无的暖意。教学楼因周末而空旷,但学校附近那家名为“静语”的咖啡馆却几乎被明德一中的学生占满,期中考试的压力如同无形的雾霭,弥漫在咖啡因的香气里。
当玻璃门被推开,门楣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时,靠近门口的几桌学生下意识地抬头,随即,低语声像涟漪般迅速扩散。
是沈知珩。这并不稀奇,他是这里的常客。
但跟在他身后,带着一身与咖啡馆格调格格不入的散漫气息走进来的,是江野。
江野?!
几乎所有人的脑中都炸开了这个问号。这两个名字如同两极,从未在非强制性的场合下被联系在一起。惊讶、好奇、探究的目光瞬间聚焦,像无数盏无形的聚光灯打在两人身上。
江野几乎是立刻后悔了。他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子,每一道视线都带着刺。他习惯性地想拧起眉头,用凶狠的眼神瞪回去,但目光所及,尽是同学而非混混,这让他积蓄的戾气无处发泄,只能化作更深的烦躁,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指节绷紧。
沈知珩却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防护罩内。他对那些几乎要实质化的目光视若无睹,平静地巡视一圈,径直走向一个靠窗的、相对独立的卡座。
“坐。”他对僵在原地的江野说,语气是惯常的平淡,仿佛只是在进行最普通的日程安排。
江野咬了下后槽牙,硬着头皮走过去,在沈知珩对面的位置坐下,将那个旧书包紧紧塞在身侧,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上次的函数单调性,结合奇偶性再看这道题。”沈知珩已经从书包里拿出了习题和笔记,铺开,笔尖点在一道题目上,直接进入了学习状态。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刻意保持安静的咖啡馆里,那清冽平稳的语调却异常清晰,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我们只是在这里学习。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些。
“我去……真的在讲题?”
“沈知珩给江野补课?世界魔幻了……”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江野的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热,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纸上那些扭曲的符号上,但那些细碎的声音却无孔不入。他感觉自己后背的肌肉都绷紧了,解题思路像一团乱麻。
“坐标系建立错误。”沈知珩用笔杆轻轻敲了敲江野胡乱画下的辅助线,将他从焦躁中惊醒,“忽略无关变量。你的核心任务是理解这个映射关系。”
无关变量……
江野抬眼,对上沈知珩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对方的目光里没有任何对周遭环境的在意,只有纯粹的、对知识传递的专注。这种绝对的冷静,像一种无形的力量,奇异地安抚了江野躁动的神经。
他深吸一口气,学着沈知珩的样子,尝试将那些好奇的目光和议论都屏蔽掉,重新看向题目。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偶尔低沉的讲解声中流逝。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将两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一个讲得条分缕析,一个听得眉头紧锁,画面从最初的极度违和,逐渐衍生出一种奇异的和谐。
当服务生将沈知珩点的黑咖啡和一杯意外出现的、冒着热气的牛奶放在江野面前时,新的窃窃私语又响起了。
江野看着那杯乳白色的液体,愣了一下,刚想开口拒绝这种“小孩口味”的待遇,沈知珩却先开了口,依旧是那副讨论学术问题的口吻:
“咖啡因会干扰睡眠结构,影响记忆巩固。牛奶中的色氨酸更有助于神经系统恢复。从效率角度,这是更优选择。”
江野所有到嘴边的话都被这套无可反驳的逻辑堵了回去。他瞪着那杯牛奶,又瞪了一眼对面已经重新低下头抿着黑咖啡的沈知珩,最终,还是带着点愤愤不平的意味,伸手捧住了那个温暖的杯子。
温度从掌心蔓延开,奶香淡淡。他喝了一口,甜腻的口感让他皱了眉,但身体却诚实地感到一阵被慰藉的暖意。
他抬起眼,发现之前那些过于直白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了大半。或许是他们之间这种“纯粹学习”的气场太过强烈,打消了大家的猎奇心理;或许是期中考试的压力终究更大。
咖啡馆里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剩下低低的翻书声和键盘敲击声。
江野看着对面沈知珩低垂的眉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安静。他忽然意识到,沈知珩似乎总有办法,用他最理性、最直接的方式,将他从各种混乱的境地中打捞出来。
无论是父亲的怒吼,寒冷的街头,还是此刻这令人窘迫的围观。
他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乳白色液体,心里那点烦躁不知不觉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咖啡馆里的灯光亮起,柔和地笼罩着这对引人注目却又仿佛自成世界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