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江野罕见地没有赖床,甚至比平时更早地睁开了眼睛。窗外天光未亮,灰蒙蒙一片,客厅里父亲的鼾声依旧。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用冷水胡乱抹了把脸,试图洗掉昨夜残留的疲惫和阴郁。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条简短的短信,像一道无声的指令,驱使他早早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他来到学校时,校园还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只有几个住宿生在操场上晨练。他习惯性地走向教学楼,脚步却在通往天台的楼梯口犹豫了一下。最终,他调转方向,走向了图书馆。
这个时间,图书馆的大门刚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管理员在打着哈欠整理归还的书籍。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的冷清气味。
江野径直走向那个熟悉的角落——沈知珩通常占据的位置。
那里果然已经有人了。沈知珩背对着他,坐姿挺拔,正专注地看着摊开在桌面上的一本外文文献,手边的保温杯冒着微弱的热气。阳光尚未完全穿透高大的窗户,他的侧影在朦胧的光线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又异常清晰。
江野的脚步顿了顿,一种莫名的、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掠过心头。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然后走了过去,没有询问,没有打招呼,极其自然地将自己那个略显破旧、还带着街头寒气的书包,“咚”地一声放在了沈知珩旁边的空椅子上。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突兀。
沈知珩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没有立刻抬头,但江野能感觉到他背部线条有瞬间的绷紧。那是一种领域被侵犯时本能的警觉。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被无限拉长。
江野几乎能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他做好了被冷眼相对、甚至被直接请走的准备。他甚至在脑子里飞快地组织着反驳的词句,比如“不是你让我早点来的吗?”
然而,预想中的驱逐并没有到来。
沈知珩只是极轻微地偏了下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旁边椅子上那个格格不入的书包,以及站在桌旁、浑身透着不自在却又强装镇定的江野。他的目光在那书包磨损的边角上停留了半秒,然后,什么也没说,重新将视线投回了面前的书页上。
翻动书页的声音再次响起,平稳而规律。
这无声的反应,就是一种默许。
一种对既定秩序被打破的、沉默的容忍和接纳。
江野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一种微小的胜利。他拉开椅子,在沈知珩旁边坐下,动作幅度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
他没有立刻拿出课本,而是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的沈知珩。对方依旧沉浸在文献的世界里,仿佛他的存在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但江野知道,不一样了。
以前,他坐在沈知珩对面,中间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像楚河汉界,泾渭分明。而现在,他坐在了他旁边,共享着同一片桌面,呼吸着同一方空气。沈知珩身上那股干净清冽的气息,似乎也变得可触可感。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沈知珩低垂的睫毛,和他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侵入,不仅仅是物理空间的靠近,更是一种心理防线的跨越。
江野有些不自然地收回目光,从自己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书包里,掏出了皱巴巴的数学课本和空白的练习册,摊开在桌上。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
阳光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金黄色的光芒透过玻璃窗,洒在并排坐着的两个少年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光洁的桌面上,边缘模糊地交融在一起。
一个依旧清冷专注,心无旁骛。
一个开始尝试专注,心神不宁。
图书馆里依旧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但有些东西,已经在这片寂静中,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沈知珩严谨秩序的私人领域,被一个来自截然不同世界的少年,带着一身的风尘和倔强,悄然入侵,并且,被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