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薄薄的门板,终究无法完全隔绝身后令人窒息的鼾声与咒骂的回响。客厅里弥漫的酒精和腐败气味,仿佛能穿透缝隙,丝丝缕缕地钻进江野的鼻腔,提醒着他所处的现实。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动作大得几乎带倒了旁边摞着的旧书。在这个狭小得转身都困难的“房间”里多待一秒,他都觉得快要爆炸。
他需要空气,需要空间,需要逃离这片令人作呕的泥沼。
没有犹豫,他猛地拉开阳台隔间的门,无视沙发上瘫睡如泥的父亲,甚至没有换鞋,径直冲出了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
“砰”的一声,他用力甩上门,将所有的污浊与不堪暂时关在身后。
初冬的夜风带着凛冽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单薄的身体。他只穿着一件校服外套,里面是单薄的T恤,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穿透布料,激起一阵寒颤。但这刺骨的冷,反而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街道上行人寥寥,只有昏黄的路灯将他孤独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偶尔有车辆疾驰而过,带起一阵冷风,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指尖冰凉,漫无目的地走着。去哪里?他不知道。网吧?此刻他毫无心情。朋友家?他不想让猛子他们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学校?早已大门紧闭。
天地之大,似乎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就像一个游离在城市边缘的孤魂,与周围的万家灯火格格不入。那些窗户里透出的温暖光亮,传来的模糊笑语,都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他心上。
他走到一个24小时便利店的屋檐下,靠着冰冷的玻璃窗滑坐下来。橱窗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散发着食物温暖诱人的香气。他摸了摸口袋,只有几个冰冷的硬币。
胃里传来一阵空洞的绞痛,但他毫无食欲。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傍晚天台上的情景——沈知珩递过来的那瓶冰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和他平静无波的眼神。
“水分补给有助于维持认知功能。”
那理性到近乎刻板的话语,在此刻冰冷的深夜里,却莫名带上了一丝可笑的温度。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冰水滑过时的湿润感。与此刻喉咙的干涩和身体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为什么……会是沈知珩?
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曾经他最看不顺眼、觉得装模作样的人,会在他最不堪的生活里,投下这些微不足道、却无法忽视的光斑?
他想不通,只觉得烦躁,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茫然和无助。
他将脸埋进膝盖,蜷缩在便利店冰冷的屋檐下,试图汲取一点点可怜的温暖。耳边是呼啸而过的车声,眼前是流光溢彩却冰冷的城市夜景。
他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迷失方向的小船,找不到可以停靠的港湾。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发现自已竟然无意识地走到了离明德一中不远的地方。他远远地望着那座在夜色中沉寂的校园轮廓,望着高二教学楼那一排排漆黑的窗户。
其中有一扇,属于沈知珩常去的那个竞赛辅导室。
此刻,那里应该也是黑暗的吧。
那个时间精确、生活规律的好学生,此刻肯定早已在家——那个温暖、整洁、充满书卷气的家里,或许还在灯下演算着无穷无尽的难题。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成绩的鸿沟,更是整个生活的天堑。
江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笑。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最后看了一眼那黑暗的窗口,转身,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
他依旧无处可去,但至少,冰冷的夜风能让他保持清醒,提醒他现实的残酷。
而口袋里那枚写着三角函数公式的皱巴巴的纸团,成了这寒夜里,唯一能握住的、微乎其微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