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阴阳怪气的狞笑响彻山间。但这种声音出自于为人板板正正的宁有限,违和感实在太强烈了,好比财神爷开口要饭。
三女大惊失色,却也奋然向前。
相比于轻功,易枝芽的内力更为出色,在海中习武,为了随时防守滔天巨浪的进攻,他练成了甚至比“随心所欲”更加先进的近似于本能反应的发力机制,但偷袭近在咫尺,再加思想完全处于无戒备状态,防御系统哪怕及时启动,也终归慢了一步,抵消不尽宁有限全力一击。
宁有限武艺大进。
易枝芽被打飞了。飞进崔花雨怀里。
一秋池出击,人未动,针先动。宁有限看似对别人不感兴趣,也不防守,转身就跑。针穿入后脑勺。但他愣是一点反应没有,就好像被一滴水溅到了似的,径直跳下填满雾霭的山崖,消逝无踪。徒留一秋池一片槌天顿地的叫骂。
崔花雨紧紧地搂着易枝芽,手脚打颤,话音打颤:“人魔,宁有限变成了人魔。杨它和希女子疯了。”
“怕鬼遇见鬼。”一秋池返回,为易枝芽运功疗伤。
“不仅如此。宁有限方才的表现说明什么呢?说明希女子大幅度升级了人魔的魔力。不怕疼,不怕残,不怕死,而今又有高于常人的思维,这种人魔又如何对付?”崔花雨铁肠寸断,悔恨难当:“我不该强迫乌云姐姐向乌恩方面隐瞒咱们的行踪。”
无愧于行遍天下路,乌云图娅显得十分镇定:“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小崔姑娘不必自责,你的本意也是为了大家都能各自安好。当务之急就是迅速决断,是进,或是退。”
崔花雨咬唇,沉思不语。
“怎么又中计了呢?最近老是中计,比别人中我的计多了去了。”易枝芽缓过一口气,居然还打出一个饱嗝,又说:“看来平时吃饱了不能倒头就睡。你们瞧瞧,我都睡傻了。”
“说正经的,”一秋池问,“感觉如何?”
“剩一半力气了。”易枝芽做深呼吸,“打杨它应该还够。”
乌云图娅不仅五路通,而且百事通,她号住易枝芽的脉:“小哥要是能使出三成的真力,我这架马车就送给你了。”
“我可养不起,您还是留着别害人吧。”易枝芽坐起,试着运功,却疼得哇哇大叫。吓得一秋池差点走火入魔,不由催促崔花雨:
“你说话呀,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呢?”崔花雨抬眼望崆峒,“继续前进。”
“四姐三思。小黑爷都伤成这样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在大义面前,个人安危算得了什么?”易枝芽又缓过一口气,“崆峒是我的门派,为之牺牲也是应该的。我个人去……你们哪里舍得我个人去呢?走吧,一起走吧,一起打人魔一个落花流水。”
说着推掉一秋池的手,起立,拍拍屁股又揉揉肚子:“感觉还不错。《芝麻神功》最大的特色就是持久力强盛,有如海浪般滔滔不绝,受伤了也不用怕,大不了我就学那个谁啊,学糖葫芦老板那样打,活活耗死那个跟我同父异母的小王八羔子。”
但脸色骗不了人,那么黑的一张皮都变白了,像泡了十年八年的水。崔花雨心疼地说:“你也有逞强的时候。怎么不说‘打不过就跑’的最佳战略了?一说要当掌门人,就忘了亲娘的话了。”
“实际上我没那么想当,不就是答应人家了吗?答应了就等于欠的,欠的总不能不还吧?我跑遍海内外,好像还没赖过账。”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小哥好样的。”乌云图娅说,“但乌云拙见,是役以忍为主。”
崔花雨说:“听乌云姐姐的。”
“听谁的呢?”易枝芽说,“我是掌门人呢。”
一秋池说:“掌门人只管挣大钱。”
“再不提钱的事儿,晦气。仗还没开打呢,就已损兵折将。”
“你想哪儿去了呢?”
“想妈祖。这深山老林的,妈祖是不是迷路了?跟丢了。”
众人携手前行。云雾渐开,阳光淡薄,徐风清爽。然崆峒派水深火热。但身负重伤的易枝芽的到来仍让数千教众看到了曙光。
“大掌门回家啦——”
“大掌门回家啦——”
“大掌门回家啦——”
崆峒大殿四面八方响彻枯木逢春的欢呼。久久不绝。回音久久不绝。将杨它的冷笑挤在了一个阴暗的角落。
杨它坐在掌门大位上。阴暗说的就是他这一个举动。掌门大位旁添了一张太师椅。太师椅抱着泰然自若的希女子。
往下两边分别坐着七月蜂、八月蛇、九月鳝以及三组五禽,还有二十一命案受害者家属的领头人。
易枝芽掐指一算,总共三十九个人,打不过。
大门外的大明台上,崆峒三离可能因为感慨激昂而长跪不起。易枝芽扶起这个,那个跪下,扶起那个,这个又跪下。他说:
“你们这是叛变了吗,就这么折腾本座?”
崆峒三离依然不起。离乱说:
“我们三个老东西与掌门一样遭了暗算,起来又能如何?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请大掌门听我等一句劝,崆峒余下三千正常教徒愿随掌门人离开崆峒,从长计议。”
“我说乱老啊,您能否讲得通俗易懂一点呢?”
“早于年前,云游四方传道授业的崆峒二百余精干均未能如期返回,今日方知被叛教之徒希女子恶化为魔。方才早课,崆峒有生力量遭其暗算,无一幸免。崆峒的战斗力丧失殆尽。”
“……这下更打不过了。”
“大掌门说什么?”
“我意思是三老再不起身,我可就跑啦。”
崆峒三离早就领教过这个从未掌过门的掌门人“擅长说真话的独到之处”,闻言慌忙起身。
“兄弟们,姐妹们,都勇敢地站起来吧,给大掌门撑撑腰杆子。”易枝芽又对着大庭上的弟子们大声呼吁,完了又对三离说:“这么多人能去哪儿呀?梅花码头装不下。”
“四海为家,随遇而安。”离乱说,“半个时辰之内必须作出答复,这是魔头给出的最后时限。”
崔花雨说:“照此说来,三老的撤退计划恐怕是一厢情愿。那些人不会让我们离开的。”
离乱叹道:“丢盔弃甲,实乃无奈之举,并非计划。留下来要么成魔,要么成傀儡,倒不如拼死逃离,能走多少是多少。”
“此略一经宣布,恐怕军心涣散,未战先溃。”
“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崔女侠也有伤在身?”
“屋漏偏逢连夜雨。”
“反正无计可施,”乌云图娅说,“不如进去谈谈?”
“正合吾意。”易枝芽比划着拳脚,“趁着还有几分力气。”
“难为大掌门了。”崆峒三离领头进殿。
这个世界乱套了,强盗当起了迎宾。九月鳝起身抱拳:
“崔姑娘别来无恙。”
崔花雨还礼:“姐姐别来无恙。”
九月鳝再而笑对易枝芽:“小黑哥别来无恙。”
“您不像是个坏人啊,跑来凑什么热闹呢?”易枝芽这一问虽然有些老土,却也不失尖锐。
九月鳝说:“应邀主持公道而来,公道监督你与杨它的掌门之争——若非前掌门钦点,据崆峒门规,作为希女子前辈的义子,杨它有资格向你发起挑战。毕竟你尚未正式就任。”
话倒也不假,但这是台面话,说给外人听的,站不住脚。于是七月蜂救火,他找上了一秋池:
“庐山秋爷原来是个贼。”
一秋池大笑:“贼亦有道,本爷找上你是因为看得起你。”
七月蜂笑得更凶:“其实事发当晚我就发现失窃了,但我一寻思,何不将计就计,让你们一蜂窝地来找死呢?妙哉。”
像嘴硬,也像是真话。
但以目前形势看来,两者对于一秋池来说都是满满的讽刺。不由恼羞成怒,我杀——却被易枝芽拦腰抱住。易枝芽顺势附耳:
“魔力非比寻常,我的肚子越来越疼。别再跟次要的人瞎耗时间,让本座亲自来。”
又面向希女子:“每次见着小希师叔都没好事。”
希女子哼道:“这话让我来说差不多。”
易枝芽咧嘴一笑:“那就证明我是您的克星。”
“悔当初没杀了你。”
“这一次可别再错过哦。”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您就是不敢,我有后台的。我家四姐后台更大。”
希女子问崔花雨:“你认识我多久了?”
崔花雨一哼:“前辈好意思问这个?”
“我是想说,咱认识很久很久了,彼此了解——我这个人偏偏不信邪,不管你们后台有多硬。”
易枝芽拦下崔花雨,对希女子说:“后台放后面说。咱说前台的,前台是您说了算,还是那个人说了算?”他手指杨它。
白云苍狗人亦然。杨它变得有意思了,他对着希女子甜甜叫了声:“娘。”然后回头对易枝芽说:“当然是我娘说了算。”
“它儿乖。”希女子非常满意。
易枝芽问杨它:“是亲娘吗?”
“娘有不亲的吗?”杨它很不高兴,“你再问一遍试试?”
“别别别发火,我以为只有我有两个亲娘呢。”
“你再嬉皮笑脸,我便让你的两个亲娘同一天失去儿子。”
“就凭你?一个人?”
“而且让你一只手。”杨它说着将右手夸张地藏在了身后。
要的就是单挑。晚挑不如早挑,再晚一点肚子又该闹肚子了。但这回换成崔花雨拦下易枝芽,耳语:“杨它性情大变,显然也已被希女子驯化成魔。绝不能跟他打。”
又说:“以他的基础实力可见,他就是个顶级版的魔王。”
为了起到最大化的安慰效果,易枝芽嘴对嘴地亲了她一口,然后还以耳语:“九个我都打过,也就那样。”
崔花雨抿了抿易枝芽的口水:“你别……你不是懂战术吗?”
“行。上点儿战术,配合着来。”
“不能打,三离的决定是对的。”
“这么说吧,其实我从不认同‘打不过就跑’这一战术。”
“行走江湖,这可是你娘对你的唯一要求。”
“儿在外,娘命有所不受。”
“妈祖呢,妈祖的话你也不听了?”
“听,就听她的。”
“她不让你打。”
“错。打,就是她的主意。”
“你别诬蔑她。”
“不说了,再说下去会让人以为我在交代后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