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放学,江野正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准备硬着头皮再去图书馆接受“酷刑”,一个身影停在了他的桌旁。
他抬头,是沈知珩。
“今天不去图书馆。”沈知珩的声音依旧平淡,“去天台。”
“啊?”江野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天台?那个他抽烟、睡觉、吐槽沈知珩的秘密基地?沈知珩要去那里?
“图书馆环境过于正式,容易诱发你的抵触情绪。根据观察,在非结构化环境中,你的注意力持续性可能更高。”沈知珩解释道,语气像在陈述一个实验结论,“天台,是你熟悉的领域。”
江野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对方说得……他妈的有道理。在图书馆那种地方,他确实浑身不自在,每一秒都想逃离。而天台,是他的地盘。
但他随即又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天台?”他记得自己没告诉过沈知珩这个地方。
沈知珩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只是拎着书包转身朝教室外走去。“跟上。”
江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这家伙,到底还知道多少?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推开那扇生锈的铁门,熟悉的风迎面扑来,带着城市喧嚣的遥远回响。天台上空旷无人,只有几个废弃的桌椅和远处水塔投下的阴影。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给这片粗粝的空间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沈知珩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在那些废弃桌椅和栏杆上的锈迹上短暂停留,然后径直走向一个背风、且有旧桌子可以依靠的角落。他放下书包,拿出书本和笔记,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仿佛只是换了一个实验室。
江野别扭地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感觉浑身不得劲。在这里,他是主人,沈知珩是闯入者。但偏偏,这个闯入者泰然自若,反而让他这个主人坐立不安。
“继续昨天的函数单调性。”沈知珩翻开课本,没有多余的寒暄。
这一次,讲解的氛围确实不一样了。
没有图书馆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和无数双潜在的眼睛。只有风声,远处模糊的车流声,以及沈知珩清冽平稳的讲解声。
江野发现,在这里,他好像……没那么容易炸毛了。当沈知珩用笔在草稿纸上画出那些蜿蜒的函数图像时,他甚至能勉强集中精神去听。
“……所以,当导数大于零,函数在此区间单调递增……”沈知珩一边写,一边解释。他讲题的方式依旧逻辑严密,条理清晰,但或许是因为环境的变化,江野感觉那种智力上的压迫感似乎减轻了一些。
当讲到一道涉及参数讨论的复杂题目时,江野的眉头又拧成了疙瘩,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翘起的木皮。
沈知珩停下笔,看着他困扰的样子,忽然放下了笔,站起身。
江野吓了一跳,警惕地抬头。
却见沈知珩绕过桌子,走到了他这一边,俯身,手臂从他身侧伸过,指向草稿纸上的关键步骤。这个动作,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江野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带着淡淡洗衣液味道的气息,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轻微的呼吸拂过自己耳侧的头发。
“看这里,”沈知珩的声音近在咫尺,依旧平静,却像带着微弱的电流,“忽略参数a,先把它当成常数,只看x的变化对函数值的影响。这样,图像的大致走向就清晰了。”
他的指尖点着纸上那一行演算,温热的气息几乎笼罩了江野的半个身子。
江野全身的肌肉都僵住了,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狂跳起来,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他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所有的注意力都无法集中在题目上,全部被身旁这个过分靠近的存在所掠夺。
他……他靠得太近了!
但奇怪的是,预想中的反感和抵触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让他头皮发麻的紧张和……慌乱。
沈知珩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僵硬,依旧专注地讲解着,用最简洁的方式拆解着难题的核心。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是有一种魔力,穿透了江野最初的慌乱,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和符号,一点点理顺。
“……所以,分a>0和a<0两种情况讨论,图像的趋势就完全不同了。明白了吗?”沈知珩讲解完毕,直起身,重新拉开了距离。
那股带着温度的气息骤然远离,江野几乎要跟着松一口气,却又莫名感到一丝……空落。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在草稿纸上,看着那道被沈知珩梳理清楚的题目,脑子里原本乱成一团的麻线,似乎真的被理顺了不少。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他拿起笔,尝试着按照沈知珩的思路,在旁边重新演算。
这一次,笔下的阻碍似乎小了很多。
沈知珩站在他旁边,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略显笨拙却异常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因为用力思考而微微抿起的嘴唇,和偶尔因为豁然开朗而骤然明亮的眼睛。
夕阳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投射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风依旧在吹,带着初冬的凉意,却吹不散这小小角落里,悄然升腾的、陌生的暖意。
江野第一次觉得,数学这东西,好像……也没那么面目可憎。
而沈知珩也第一次觉得,教学这项活动,似乎……也并不完全是无意义的效率损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