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滴瓶里的药液终于见了底。校医过来利落地帮江野拔了针,按压片刻,确认没有出血后,又检查了一下他背后的伤口。
“嗯,炎症控制得不错,明天下午记得再来换药。”校医叮嘱完,便离开了医务室。
江野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和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发麻的胳膊。背后的伤口虽然还疼,但那种灼热的肿痛感确实减轻了不少。他下意识地看向沈知珩,发现对方也已经站起身,正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包,似乎准备离开。
一阵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或许是残留的药效让他比平时松懈,或许是这漫长的、沉默的陪伴卸下了他部分心防。他看着沈知珩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鬼使神差地开口,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类似试探的东西:
“喂,你刚才……其实不用在这儿耗着的。”
沈知珩整理书包带子的动作微微一顿,转过头来看向他。医务室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眼眸像是浸在清水里的黑曜石,清澈而深邃。
“嗯。”他先是应了一声,算是承认了这个事实。然后,在江野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用一句冰冷的逻辑解释(比如“确保医疗程序完成”)来结束对话时,沈知珩却并没有移开目光。
他的视线落在江野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带评判的审视,像是在最终确认某个观测结论。医务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隐约的风声。
几秒钟后,在江野被这沉默盯得开始有些不自在,即将习惯性地用恼怒来掩饰之前,沈知珩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是平的,没有太多波澜,但说出的内容,却让江野瞬间怔在原地。
“江野,”他叫了他的全名,字正腔圆,“你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江野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他说什么?
江野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药水的副作用让他产生了幻听。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沈知珩,脸上写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
“你……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习惯了被人贴上“差生”、“校霸”、“麻烦”的标签,习惯了沈知珩那种将他视为“需要解决的问题”的冷漠目光。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知珩并没有直接解释,他的目光平静地回望着江野的震惊,继续用他那特有的、分析性的语调陈述着,仿佛在汇报一个观测报告:
“你会保护被欺负的同学,尽管与你无关。”
“你会喂养无家可归的流浪动物,付出时间和食物,没有回报。”
“你会守护他人的重要物品,即使因此让自己受伤。”
他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地列举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打在江野心上那层坚硬的、用叛逆和凶狠构筑的外壳上。
“这些行为,”沈知珩最后总结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得出结论的意味,“与你平时表现出来的‘漠不关心’和‘制造麻烦’的形象,存在显著偏差。”
江野彻底呆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那不过是老子心情好”或者“关你屁事”,但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因为沈知珩说的,全是事实。而且,是从这样一个他以为永远不会正眼看他的、高高在上的“学神”口中,如此清晰、如此平静地说了出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他一直小心翼翼藏在阴影里的、自己都不太愿意直面的一面,突然被人拿到了光天化日之下,而且是被一个他视为“对立面”的人。
没有嘲讽,没有鄙夷,只是平静的陈述和……确认?
一种混合着羞耻、慌乱,以及一丝极其微小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看到”的触动,在他胸腔里翻涌着,让他一时之间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沈知珩看着他脸上变幻的神色,看着他那双总是桀骜不驯的眼睛里此刻流露出的茫然和无措,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似乎只是完成了这次“观测结论”的告知。
他背好书包,转身,走向医务室的门口。
在手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他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依旧平淡,却足以在江野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话:
“或许,我需要更新对你的评估参数。”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医务室里,只剩下江野一个人,还呆呆地坐在病床上,耳边反复回响着那句话——
“你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
“我需要更新对你的评估参数。”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仿佛这样就能擦掉刚才发生的一切。但那句话,和沈知珩说那句话时平静而认真的眼神,却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窗外,夜风吹动着树叶,沙沙作响。
江野第一次觉得,沈知珩那个家伙,或许……也并不完全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