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个短视频?”
这句没头没脑、带着典型林晓东风格的话,让原本沉入谷底的气氛瞬间凝固,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诞与希望。
铁戈元帅瞪大了眼睛,艾琳娜更是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惊疑。这句话……太像他了!难道意识重构并没有完全抹去他的人格?
躺在稳定舱中的林晓东,似乎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弄得有些茫然。他皱了皱眉,努力思索着,眼神中的陌生感依旧存在,但那份属于“林晓东”的特质,却如同水底的暗流,开始隐约浮现。
“你……记得你是谁吗?”艾琳娜试探着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晓东(姑且还这么称呼他)努力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不记得……名字,过去,都很模糊。但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里面好像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些画面,一些声音,一些……感觉。”
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很吵的城市……一种叫‘奶茶’的甜水……很多会动的图片,还有……一个总是板着脸、眼睛像冰一样的女人……”他说到这里,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了艾琳娜。
艾琳娜:“……”
铁戈元帅嘴角抽搐了一下,差点没笑出声,连忙干咳两声掩饰过去。很好,至少对艾琳娜的“深刻印象”保留下来了。
“静流”的意念波适时响起,解释道:“意识重构并非格式化,而是将破碎的意识碎片在稳定框架内重新整合。记忆可能以非线性的、碎片化的方式恢复,人格特质也会逐步显现。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也就是说,现在的林晓东,就像一个硬盘被低级格式化后又尝试数据恢复,文件可能找回来,但顺序全乱了,还有些可能永远丢失。
“能恢复多少?需要多久?”铁戈元帅追问。
“无法预估。取决于载体自身的意志力、潜意识强度以及外部刺激。‘意识锚点’的投射起到了一定积极作用。”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对所有人耐心和神经的考验。
林晓东的状态极不稳定。有时,他会突然冒出一句完整的网络热梗,或者对着“观察者前哨”里某种发光的植物,认真地讨论它能不能用来做“蒜蓉口味”;有时,他又会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和迷茫,对自己的存在感到困惑和不安;甚至有一次,他在看到匕首队长训练时,下意识地摆出了一个极其蹩脚的“广播体操”起手式,把所有人都看愣了。
他记得很多关于原来世界的、零碎而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某个游戏的攻略,某家外卖的电话,却想不起自己父母的名字,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未来的。他对铁戈元帅、艾琳娜等人有一种模糊的熟悉感和信任感,但无法清晰地定义彼此的关系。
艾琳娜承担起了主要的“引导”工作。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仅仅记录数据,而是尝试着与他交流,将他那些散乱的记忆碎片像拼图一样,一点点梳理、归位。她发现,那些被他称为“乱七八糟”的东西,恰恰是他人格中最鲜活、最坚韧的部分,是连接他过去与现在的桥梁。
铁戈元帅则用他粗犷的方式表达着关心,时不时塞给林晓东一些从“虎贲号”仓库里翻出来的、据说是古地球风味的压缩食品(味道一言难尽),或者拉着他看星图,试图用广阔的宇宙激发他的某种“雄心壮志”,结果往往是被林晓东吐槽星图界面“不够人性化”。
在这个过程中,林晓东体内那份庞大的“火种”数据,却始终沉寂着,没有任何被激活的迹象。仿佛那场意识重构,将它深深地埋藏了起来。
直到一周后的一个傍晚。
林晓东独自坐在广场边缘,看着“天空”中模拟出的、陌生而绚烂的星云,试图在脑海中整理那些依旧混乱的记忆。忽然,一段极其清晰、却与他之前所有记忆碎片都格格不入的画面,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由纯粹黑暗构成的虚空。虚空中,悬浮着无数巨大无比、结构精密、散发着冰冷秩序光芒的……锁链?或者说,是某种规则的具象化?而在这些锁链的深处,一个微小的、不断闪烁着、试图挣脱束缚的“光点”,引起了它的注意。一股无法抗拒的、代表着“修正”与“抹除”的意志,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
“啊!”
林晓东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这段记忆带来的并非认知上的冲击,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某种至高无上“秩序”的恐惧与颤栗!
“怎么了?!”一直留意着他情况的艾琳娜立刻冲了过来。
“锁链……黑色的锁链……还有……要被抹掉的感觉……”林晓东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语无伦次。
艾琳娜立刻意识到,这很可能不是他原来的记忆!而是……“火种”数据中蕴含的、属于“逆熵之痕”文明,对“清理者”或者说对宇宙底层“秩序常量”的认知片段!它们在意识重构的过程中,与他自身的记忆发生了混淆,甚至……开始初步融合?!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林晓东的痛苦似乎触动了什么。他胸口那个沉寂已久的“播种者”烙印,突然散发出一阵温和而坚定的光芒。与此同时,他脑海中那些关于原来世界的、充满烟火气的、看似“无用”的记忆碎片——广场舞的旋律、火锅沸腾的气泡、朋友插科打诨的笑声——仿佛受到了号召,自发地活跃起来,形成一股温暖而充满生命力的“乱流”,环绕着那段令人恐惧的“秩序”记忆,将其包裹、安抚、隔离……
他的痛苦逐渐平息,眼神恢复了清明,但瞳孔深处,却多了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仿佛看透了某种本质的深邃。
他抬起头,看向艾琳娜,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散漫或迷茫,而是带着一种混合了困惑与明悟的复杂情绪:
“艾琳娜……我好像,有点明白……什么是‘逆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