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整。
城市陷入最深的寂静。
沈烬坐在书桌前,翻着一叠旧案卷。纸张泛黄,边角卷起,上面记录的是三年前的连环自杀案。
五个人,不同的地点,相同的姿势,闭眼躺下,像睡着一样死去。没有遗书,没有挣扎痕迹,法医报告写着“无外伤,器官衰竭”。
但他知道不对。
这些人死前都做过梦。梦见自己被吊在铁钩上,听见童谣,闻到血腥味。醒来后就开始自残,直到死亡。
他合上案卷,手指转动金属笔。笔身冰凉,是特制的镇魂钉模型。转了几圈,停下,又继续。这是他的习惯,从十二岁那年开始。
银灰色短发遮住额头,左眼淡金色,在黑暗中微微发亮。他穿着防弹风衣,领口别着一枚银质蝴蝶胸针。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霓虹扫过墙壁,一闪,又暗。
他不是普通人。
他是前市局法医中心主检法医,也是能看见死者记忆的灵媒侦探。
六次了。
他已经历六次死亡闪回。
每一次都是突然开始,毫无预兆。头痛,左眼发热,意识被拉走。等他回来,衣服湿透。
医生查不出问题,仪器检测正常。可他知道,那是血脉里的东西在动。
母亲死后,舅舅说他们家沾了脏东西。他说沈烬的母亲不该碰那些古书,不该学缝魂术。她说要救全村人,结果害了全村人。
那天晚上,沈烬躲在祭坛角落,看见舅舅用针把母亲的身体钉在地上。她的皮肤裂开,血流成河,嘴里还在念咒。最后,她把一根青铜钉塞进沈烬手里,说:“别回头,跑。”
他跑了。
后来再没人记得那晚的事。老师不记得他缺课,同学不记得他存在。全校师生集体遗忘。
只有他记得。
他也开始忘记一些事。朋友的名字,小时候住的街道,母亲的脸。为了留住记忆,他去染发,把白发盖住。白发是侵蚀的征兆,每多一根,就代表一段记忆被吞噬。
今晚是第七次。
传说第七次闪回若不能中断,就会真正死一次。
他盯着桌面,呼吸平稳。心跳七十,体温正常。科学数据一切良好。
可他知道,快来了。
墙上的钟指向十二点整。
灯光忽然晃了一下。
他抬头,看见墙纸开始剥落。裂缝里渗出暗红液体,顺着墙面往下 流。气味变了。灰尘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烈血腥。
他猛地站起,手按在桌上。
左眼灼热,像有火在烧。
头痛炸开。
他抓起金属笔,用力刺向掌心。疼痛传来,但没用。意识已经开始抽离,身体变轻,四周空间扭曲。
书桌、椅子、墙壁全都模糊。
耳边响起声音。
惨叫,刀具碰撞,铁链晃动。
地面塌陷。
下一秒,他站在一个陌生地方。
脚下是铁栅地面,湿滑,沾着黑色污渍,四周锈蚀铁门,挂着残肢断臂。
铁钩从天花板垂下,有些还连着皮肉。空气里全是腐臭,混着铁锈味。
这不是现实。
是记忆场景。
废弃屠宰场。
他来过这里六次。
每次都在重复别人的死亡过程。
这次更真实,冷风刮在脸上,他能感觉到汗毛竖起,脚底粘腻,踩到一块软骨,发出咯吱声。
他低头看。
地上画着符文,用血写的,已经干涸,墙上有抓痕,深深浅浅,拼出两个字:救我。
他强迫自己冷静。
这不是真世界。是记忆投影。
他闭眼,回忆母亲教的“三界分离法”——分清现实、梦境、记忆。他现在处于第三层,记忆世界。只要守住意识,就能撑过去。
他睁开眼。
左视野里浮现出透明光片,像碎玻璃,漂浮在空中。它们慢慢移动,拼合成一张女人的脸。陌生,年轻,眼睛空洞。
他不认识她。
但她看着他,嘴唇微动,像是在说话。
他摇头,低声说:“我不是你。”
光片瞬间崩裂,四散消失。
压力减轻一点。
可还没结束。
头顶铁钩开始晃动。
哗啦,哗啦。
一道影子从深处走来。
红裙。
长发披散,赤脚踩地,步伐缓慢。她没有脸,轮廓模糊,但能感觉到她在看沈烬。
他站着没动。
心跳没加速,因为这不是现实身体。但他能感觉到恐惧。真实的,压在胸口的那种。
他想退后一步,却发现动不了。
细线从四面八方缠上来,绕住手脚,越收越紧。那些线透明,微微发亮,像银丝,在空中自行编织,仿佛在准备缝合什么。
他咬牙。
这些线不是物理存在,是记忆之力。它在试图把他固定在这里,完成某种仪式。
他集中精神,回想母亲的话:“记忆是比尸体更诚实的证物,也是最危险的凶器。”
他现在就是证物。
七次闪回,一次比一次久。第一次只持续三十秒,这次已经过去五分钟。
超过临界点,意识会被彻底吞没。他会变成这个记忆的一部分,永远困在这里。
他必须挣脱。
他抬起右手,摸向领口蝴蝶胸针。指尖触到冰凉金属,轻轻一拨,扣子松开。他把胸针握在掌心,用力掐。
痛感传来。
但这不是现实,镇魂器无法启动。
他只能靠意志。
他盯着红裙身影,声音沙哑:“你想让我看到什么?”
女人没回答。
她只是抬手,指向屠宰场深处。
那里有一扇门,半开,里面漆黑。
他不想看。
可视线不受控制地移过去。
门内,地面堆满人皮。
每一张都被完整剥下,整齐叠放。墙上挂着针盒,金线穿连,标签写着名字。其中一个名字让他浑身一震。
沈沧海。
他舅舅。
也是缝魂村首席灵媒。
他母亲的师兄。
当年婚礼上,他展示缝合术,说能让死人复生。母亲反对,说那是亵渎。当晚,祭坛血案发生。
他以为舅舅死了。
但现在,这个名字出现在这里。
说明他还活着。
而且,这个记忆和他有关。
他喉咙突然剧痛。
像有刀划过,割断气管。
他跪下,手撑地,呼吸急促。没有血,但痛感真实。这是记忆反噬,他在体验死者的最后一刻。
他拼命保持清醒。
不能倒。
一旦意识断掉,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抬头,看向红裙女人。
她站在原地,没靠近,也没离开。
哀怨的气息弥漫开来,不是恶意,更像求助。
他想起什么。
屠宰场,红裙,被活剥皮的女人。
林小满。
第一起自杀案的死者。死前留下日记:“我梦见自己被挂在钩子上,他们说我疯了。可我知道,我才是唯一清醒的人。”
原来她不是自杀。
她是被杀的。
她的记忆成了诅咒,困在这个地方,不断重演。
而现在,她选中了沈烬。
他不知道为什么。
但他明白一件事。
这次闪回不一样。
不只是重现死亡。
是召唤。
有人在用记忆之力拉他进来。
是舅舅?
还是别的缝魂者?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
腿还在抖,但还能走。
他盯着红裙女人,声音低:“你要我记住你,对吗?”
女人缓缓点头。
然后,她转身,走向那扇门。
沈烬站在原地。
他知道进去可能出不来。
可他必须进。
他是法医。
死者不会说话。
但他能听。
他迈步跟上。
铁钩晃动,惨叫回荡。
童谣响起。
轻柔,缓慢,和心跳同步。
他一步步走进黑暗。
门在他身后关上。
屠宰场外,现实世界。
沈烬倒在书桌旁,手仍握着金属笔。
眼睛睁着,淡金色左眼没有焦距。
呼吸微弱。
身体未动。
意识仍在记忆中。
未能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