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激起圈圈涟漪。不仅林晓东愣住了，连原本争执不下的艾琳娜和铁戈，也同时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莫比乌斯博士。
林晓东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槽点：我是钥匙？能开哪把锁？你们未来世界的共享单车吗？还是哪个美女的……心门？这老头说话怎么比网上那些谜语人还抽象？
莫比乌斯博士似乎看穿了他混乱的思绪，温和地笑了笑，却没有直接解释。他转向主持会议的老者和一众专家，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关于编号K-734，即这位林晓东先生的处置方案，将由我们‘人类情绪历史研究所’全面接管。相关文件与权限转移指令，稍后会发送至各位的系统。”
“人类情绪历史研究所？”艾琳娜低声重复，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困惑。这个机构名称，即使在她这样的高级专家听来，也极为陌生甚至冷僻。
铁戈元帅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感到不满，但在莫比乌斯博士面前，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反驳，只是沉声道：“博士，我需要一个解释。这关系到星际防务……”
“解释会有的，铁戈元帅。”莫比乌斯博士打断他，目光依旧停留在林晓东身上，仿佛他是全场唯一的焦点，“但不是在这里，也不是用你们所能理解的语言和逻辑。”
他轻轻抬手，做了一个“跟随”的手势，便转身向会议室门口走去。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跟上。
林晓东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他看了看面色各异的专家们，又看了看莫比乌斯博士白色的背影，一咬牙，跟了上去。留在这里，他要么被当成病毒隔离，要么被拉去当人形武器，跟这个看起来还算和蔼（虽然说话古怪）的老头走，似乎是目前最不坏的选择。
再次进入那个无声移动的传送舱，这次的目的地截然不同。
门开后，映入林晓东眼帘的不再是冰冷的纯白或充满科技感的金属。这里像是一个……古老的图书馆与植物园的混合体。空气中有纸张、油墨和泥土、植物的清新气息。
穹顶是模拟的自然光，温暖而柔和。四周是高达数层、摆满了实体书籍的木制书架，书脊的颜色深浅不一，透露出岁月的痕迹。书架间点缀着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有些甚至开着不知名的小花。房间中央是一片休息区，摆放着看起来就很舒适的软椅和矮几，上面甚至有一套他认识的、用于冲泡茶叶的陶瓷茶具。
这里的一切，都与他苏醒后见到的那个极致简洁、高度科技化的未来格格不入，反而让他产生了一丝久违的、属于“人类”的亲切感。
“欢迎来到我的‘回廊’。”莫比乌斯博士走到矮几旁，熟练地开始泡茶，热水注入茶杯，升起袅袅白汽，“坐吧，孩子。我想，你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这一切。”
林晓东迟疑地在一张软椅上坐下，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在这温暖宁静的环境中，似乎得到了一丝缓解。他忍不住问道：“博士……您刚才说，我是一把‘钥匙’？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这里……怎么跟外面完全不一样？”
莫比乌斯博士将一杯清茶推到他面前，茶香沁人心脾。“外面那个世界，你看到了，科技发达，秩序井然，逻辑至上。但他们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一些源于这里的东西。”
“情感？情绪？”林晓东似乎有点明白了。
“更准确地说，是情感的表达方式，尤其是那些……非逻辑的、混沌的、甚至自相矛盾的表达。”莫比乌斯博士啜了一口茶，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在追求绝对效率和理性的过程中，他们逐渐‘优化’掉了这些被视为‘冗余’和‘干扰’的部分。笑容只是为了表示友好，哭泣只是为了宣泄悲伤，一切都变得可以量化、可以预测。”
他看向林晓东，目光深邃：“但你不一样。你的思维，你的语言，尤其是你那些……丰富的面部表情，充满了无法被现有逻辑模型解析的‘噪音’。这些‘噪音’，在艾琳娜他们看来是‘污染’，在铁戈看来是‘武器’，但在我看来……”
莫比乌斯博士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研究者发现珍稀标本的兴奋：“……是宝藏，是活化石，是解锁‘人类情感原貌’的钥匙。”
林晓东听得目瞪口呆。他那些被网友戏称为“精神污染”的表情包，在这个未来世界，竟然被拔高到了“人类情感原貌”的高度？
“等等，”他抓住了一个关键点，“您说‘他们’失去了这些，那您……？”
莫比乌斯博士微微一笑：“我？我是一个老古董，一个……历史的记录者和缅怀者。‘人类情绪历史研究所’，研究的正是那些已经被主流社会遗忘和抛弃的情感模式。我们相信，正是这些看似‘无用’的混沌，才是创造力、同理心乃至文明多样性的真正源泉。”
就在这时，休息区一侧的书架突然像门一样无声滑开，艾琳娜走了进来。她似乎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但看向林晓东的眼神，依旧复杂。
“博士，按照您的指示，对他的初步观察和数据记录已经建立。”她将一份薄如蝉翼的透明面板递给莫比乌斯博士，上面流动着林晓东看不懂的数据和波形图，“但是，我依然坚持我的专业判断。他的不可控性风险极高。尤其是这种……”她似乎难以启齿，“……‘面部信息轰炸’能力。”
林晓东忍不住插嘴：“那不是什么轰炸！那叫表情包！是人类的基本交流方式之一！”
艾琳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根据记录，你曾用一个扭曲面部肌肉的动作，导致标准医疗AI逻辑链断裂。这足以证明其危险性。”
莫比乌斯博士看着面板上的数据，尤其是那几个异常波动的峰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抬头，对艾琳娜说：“你的担忧不无道理，艾琳娜专家。所以，我决定，由你来担任林晓东的‘适应性引导员’。”
“什么？！”艾琳娜和林晓东异口同声地惊呼。
“博士，这不符合规定！我……”艾琳娜急忙反对。
“这是最合适的选择。”莫比乌斯博士语气温和却坚定，“你需要近距离观察和研究这把‘钥匙’，而他也需要一位熟悉当代社会规则的引导者。在观察中引导，在引导中观察，这对你的学术研究，也将是前所未有的宝贵机会。”
艾琳娜僵在原地，冰蓝色的眸子里写满了抗拒和挣扎，但在莫比乌斯博士平静的目光下，她最终还是没有再反驳，只是极其不情愿地、用一种仿佛要执行什么艰巨任务般的语气，生硬地应道：“……是，博士。”
林晓东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哀嚎一声。让这个把他当成病毒和危险源的女人来“引导”他？这日子还能过吗？
莫比乌斯博士安排艾琳娜带林晓东去临时住所——一个位于“回廊”侧翼、布置同样古朴温馨的房间。
离开主厅，走在布满书籍和植物的廊道里，气氛尴尬得能结冰。艾琳娜一言不发，步履飞快，仿佛多跟林晓东待一秒都是折磨。
到了房间门口，艾琳娜用权限打开门，语气毫无起伏地交代：“这里是你的临时居所。内部有基础生活设施。未经允许，不得随意离开‘回廊’区域。明天早上七点整，我会来这里，开始第一阶段的适应性观察与……引导。”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喂！”林晓东忍不住叫住她，“那个……引导员同志，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你看咱们这关系开局有点恶劣，能不能重置一下好感度？我保证，以后尽量控制我的‘面部信息输出’？”
艾琳娜脚步一顿，回过头，用那种看实验室异常数据的眼神上下扫了他一遍，红唇轻启，吐出三个字：
“不可能。”
然后，她毫不留恋地转身，银灰色的制服背影消失在廊道的转角。
林晓东独自站在房间门口，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长长地、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走进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今天经历的一切，比他过去二十多年加起来还要魔幻。穿越未来，被当成原始人、污染源、武器，最后又成了什么见鬼的“钥匙”，还得跟一个看他极度不顺眼的冰山女专家朝夕相处……
他抬手，看着自己这双来自过去的手，苦笑着喃喃自语：
“钥匙……我这把‘钥匙’，到底能打开什么样的门啊？”
而与此同时，在“回廊”的主厅内，莫比乌斯博士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显示着林晓东脑波活动图谱的屏幕前，图谱上布满了活跃的、与当代人类平静波形截然不同的峰值和杂波。他脸上温和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低声自语：
“终于找到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混沌变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