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污染源”五个字像烙印一样烫在林晓东的脑门上。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污染源？他一个连垃圾分类都要查手机的人，怎么就成污染源了？就因为他会做表情包？
艾琳娜没有给他消化这个概念的时间。她收起投影，转身走向那面之前滑开的墙壁。“跟我来。”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晓东犹豫了一下，还是挣扎着从医疗舱里爬了出来。双脚落地时一阵发软，差点没站稳。他这才有机会更仔细地观察这个房间——除了那个医疗舱和消失的机械臂，这里空荡得像个高级牢房。
墙壁再次无声滑开，外面是一条同样纯白、充满未来感的弧形走廊，光线柔和，看不到任何灯具。艾琳娜已经走出几步，银灰色的制服背影挺拔而疏离。
林晓东咬了咬牙，跟了上去。走廊两旁偶尔会出现类似他刚才待的那种蛋形房间的门，但都紧闭着。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只有他们两人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那个……艾……专家？”林晓东试图打破沉默，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突兀，“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监狱吗？还是……实验室？”他脑子里已经开始浮现各种科幻片里解剖外星人的场景。
艾琳娜头也没回，声音平淡无波：“你的情况超出常规处理流程。需要提交至‘古代人类行为分析部’进行集体审议。”
集体审议？听起来比单独面对这个冰山女专家要好一点。林晓东稍微松了口气，但“污染源”这个标签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里。
他们走进一个圆形的小型传送舱，门关上后，林晓东甚至没感觉到任何移动，几秒钟后门再次打开，眼前的景象已然不同。
这是一个巨大的环形会议室。穹顶极高，中央悬浮着一个不断缓慢旋转的、呈现着复杂星图与数据流的三维投影。环形的墙壁是完全透明的，外面是深邃的星空和远处一个散发着柔和光晕的、蓝绿相间的星球——毫无疑问，这不是地球，或者不是他认识的地球。
会议室内，已经坐了不少人。他们都穿着类似艾琳娜但细节各异的制服，男女老少都有，但无一例外，表情都带着一种研究者的严谨和……好奇？当林晓东跟着艾琳娜走进来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那目光，让林晓东极其不舒服。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观察一个罕见的标本，一件刚出土的、还带着泥土的文物。
艾琳娜走到一个空着的位置坐下，示意林晓东站在环形会议桌中央那片空地上。他感觉自己就像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子。
一个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者清了清嗓子，他是会议的主持者。“艾琳娜专家，请报告你对编号K-734的初步评估结果。”
艾琳娜站起身，语调平稳地开始陈述。她从林晓东的苏醒，说到其语言（古汉语）的识别困难，再到基础认知测试的全面溃败。每说一项，周围那些专家的眉头就皱紧一分，看向林晓东的目光也越发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怜悯。
林晓东站在中间，感觉自己像个被公开处刑的学渣，脸上火辣辣的。
“……综上所述，”艾琳娜做了总结，“目标个体在智力水平、知识结构及社会适应性上，均远低于新星历基准线。其存在本身，对于维持当前社会的信息纯净与逻辑稳定，构成潜在风险。”
“风险具体指什么？”另一位中年女性专家提问。
艾琳娜操作了一下面前的界面，一段全息录像开始播放——正是林晓东在测试时，用一连串表情包导致机械臂宕机、屏幕雪花的场景。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和议论声。
“如各位所见，”艾琳娜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压过了议论，“目标能够通过一种未知的、非逻辑的、高度情绪化的信息表达方式，对标准AI系统及部分精密设备造成实质性干扰。这种干扰的原理尚不明确，但其破坏性是显而易见的。我们将其暂定为‘文化污染’，意指其携带的、与我们现行文明格格不入的混乱信息模式。”
混乱信息模式？林晓东听得心头火起。那不过是人类最基础的表情和情绪表达！在这些人眼里，竟然成了“污染”？
“我不同意！”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穿着深蓝色带有肩章制服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他面容刚毅，眼神锐利，与周围那些文质彬彬的学者气质截然不同。
“铁戈元帅，”主持会议的老者微微颔首，“请讲。”
被称为铁戈元帅的男人目光如电，扫过在场的专家，最后落在林晓东身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兴趣。“你们只看到了‘干扰’和‘风险’，但我看到的，是一种全新的、未被记录的‘信息战’潜力！”
信息战？林晓东懵了。他就做了几个鬼脸，怎么就跟战争扯上关系了？
铁戈元帅指着那段全息录像，语气带着军人的直接：“我们的敌人，依赖的是高度逻辑化的AI和精密传感系统。如果这个……‘原始人’，能用一个表情就让我们的医疗AI宕机，那他是不是也能用类似的方法，让敌人的侦察系统失灵？让他们的通讯网络堵塞？甚至让他们的指挥AI陷入逻辑混乱？”
他越说越激动：“这简直是一种防不胜防的非对称打击手段！你们文化部的人只知道捧着数据谈‘污染’和‘风险’，但我们军方，看到的是可能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的‘武器’！”
“武器？！”艾琳娜猛地站起身，冰蓝色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明显的怒火，“铁戈元帅！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们的实验武器！而且他的行为模式完全不可控，其长期影响更是未知！你打算怎么使用这种‘武器’？让他冲到阵前对着敌人的战舰做鬼脸吗？”
“总比你们把他关起来，当成病毒一样研究要强！”铁戈毫不退让。
会议室顿时炸开了锅。支持艾琳娜的文化部专家们强调着文明纯净与社会稳定的重要性，而支持铁戈的少数派（主要是几位穿着类似制服的人）则激动地阐述着这种“混沌战术”的军事价值。
林晓东站在风暴中心，听着两边为了他吵得不可开交，感觉自己像个被争抢的物品，一会儿被贴上“危险废物”的标签，一会儿又被标上“战略武器”的价码。荒诞感淹没了他。
就在争论愈演愈烈，几乎要演变成争吵时，会议室的门再次无声滑开。
一个身着朴素白色长袍、须发皆白的老者缓步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却深邃得仿佛能洞悉一切。
他一出现，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连气势汹汹的铁戈和面若寒霜的艾琳娜，都微微低头，以示敬意。
“莫比乌斯博士。”主持会议的老者恭敬地称呼道。
白袍老者——莫比乌斯博士微笑着摆了摆手，目光直接落在了场中央，那个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林晓东身上。他的眼神里没有审视，没有好奇，更没有厌恶，反而像是一位老匠人，看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缓缓走到林晓东面前，无视了周围所有期待他做出裁决的目光，温和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孩子，不用害怕。”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林晓东，也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的话：
“他们对你的定义，都错了。你既不是‘污染源’，也不是‘武器’。”
莫比乌斯博士的目光扫过艾琳娜和铁戈，最终回到林晓东脸上，笑容加深，带着一丝神秘的意味。
“你是一把……钥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