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人”三个字像三根冰锥，狠狠扎进林晓东的耳膜。他先是愣住，随即一股混杂着荒诞和愤怒的情绪冲上头顶。
“不是……大姐，你谁啊？张口就人身攻击？”他撑着身子想坐直，奈何浑身依旧乏力，动作显得颇为狼狈，“我好歹也是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经历过互联网洗礼的现代青年！你说谁是原始人？”
那银灰色制服的女子对他的反应置若罔闻，她迈步走进房间，步伐精准而无声。她甚至没有多看林晓东一眼，而是径直走到那仍在轻微颤抖的机械臂旁，伸出带着薄薄白色手套的手指，在虚空中快速点了几下。
一道淡蓝色的全息操作界面瞬间在她面前展开，数据流如同瀑布般落下。她目光扫过，手指轻划，几秒钟后，机械臂的嗡鸣和警报声戛然而止，恢复了平稳， silently缩回了穹顶。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
处理完机械臂，她才再次将目光投向林晓东，冰蓝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我是艾琳娜，星际文化修复中心，古代人类行为分析部首席专家。”她的声音平稳得像在播报天气预报，“根据《新星历休眠个体管理法》，你有义务配合进行全面的认知与行为评估，以确定你的社会适应性与潜在价值。”
林晓东被她这一连串头衔和法律条文砸得有点懵。“等等，什么评估？什么价值？我不是你们的犯人吧？”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变量。”艾琳娜语气毫无起伏，“一个来自古人类时期，大脑结构、语言模式、行为逻辑都与当代标准存在显著偏差的个体。我们必须评估你的智力水平、文化兼容性，以及……”她顿了顿，视线似乎在他脸上刚才做表情的地方停留了零点一秒，“……是否存在不可控的精神风险。”
根本不给林晓东反驳的机会，艾琳娜抬手在虚空中再次操作。林晓东身下的医疗舱开始变形，靠背缓缓升起，将他托成坐姿，同时两侧扶手伸出，固定住他的手臂。面前的乳白色墙壁也瞬间变成了一块巨大的、晶莹剔透的屏幕。
“古代人类基础认知能力测试，现在开始。”艾琳娜退后一步，双手背在身后，像一个监考老师。
屏幕上浮现出第一道题，是一组极其复杂的、不断变幻色彩的几何图形，要求找出其中的逻辑规律并预测下一个图形。
林晓东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花。“这啥玩意儿？公务员考试图形推理题的未来升级版？”
他尝试集中精神，但那些图形的变化毫无头绪，看得他头晕眼花。他努力回想自己玩过的那些解谜游戏，试图找到一点灵感，但大脑就像生了锈，完全转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上的图形依旧在毫无规律地闪烁。
“答题时间剩余10秒。”艾琳娜冰冷的声音响起。
林晓东急了，破罐子破摔地指着屏幕：“这题选C！”
屏幕闪烁了一下，显示：“错误。答案未匹配任何预设选项。逻辑链断裂。”
艾琳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又蹙了一下，在手中的平板（如果那能被称为平板的话）上记录着什么。
接下来的题目更是让林晓东崩溃。有涉及高等物理和量子力学的基础概念题（他连题目都看不懂），有要求用某种他完全没见过的符号体系进行复杂运算的数学题，甚至还有让他分析一段旋律极其怪异、听起来像电子杂音的“音乐”所表达的情感。
他几乎是一路蒙下来的，结果可想而知。屏幕上不断闪烁着“错误”、“逻辑不符”、“认知层级过低”的红字。艾琳娜记录的速度越来越快，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林晓东能感觉到，周围空气的温度似乎在下降。
“语言及文化兼容性测试。”艾琳娜似乎放弃了对林晓东智商的期待，直接进入了下一环节。
屏幕上出现一行文字，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由简洁线条和点构成的文字。“请朗读并解释其含义。”
林晓东瞪着那行天书，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念不出来。“这……这什么文字？英文？法文？还是外星文？”
“这是新星历标准通用语。”艾琳娜回答。
“我不会啊！”林晓东简直要抓狂，“我只会说中文！普通话！带点东北口音和网络用语的那种！”
“检测到古汉语发音。开始语义解析。”电子提示音响起。
屏幕上换成了中文，是一段非常书面化、逻辑严谨的科技说明文，阐述了某种能量核心的工作原理。林晓东磕磕绊绊地读完了，大意是懂了，但要他精确解释每个术语和原理，他只能挠头。
“这个……大概就是有个很牛逼的电池，能提供很多电，对吧？”他试图用自己理解的方式总结。
“解释过于笼统，存在大量信息缺失与曲解。”艾琳娜面无表情地判定。
接着，屏幕上开始播放一些影像片段。有的是未来城市的街景，悬浮车流如织，建筑光怪陆离；有的是某种社交场合，人们举止优雅，交谈时面部表情极少，语调平稳。
“请描述你看到的场景，并分析其中个体的行为动机与社会规范。”
林晓东看着那些画面，感觉像在看一部设定宏大的科幻电影。他努力组织语言：“城市很繁华，车都在天上飞……那些人，好像在开会？或者……在進行某种神秘的仪式？他们不怎么笑，是不是这里法律规定不能随便笑？”
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因为艾琳娜看他的眼神，已经从审视逐渐变成了……一种混杂着怜悯和无语的复杂情绪。
连续不断的挫败感让林晓东心头火起。他受够了这种像猴子一样被围观、被测试的感觉。当屏幕上出现一道在他看来纯粹是“侮辱智商”的题目——展示了几种未来食物，让他选择“最可能符合古人类饮食习惯”的一项时，他彻底爆发了。
那几种食物，要么是像刚才营养液一样的胶质块，要么是颜色可疑的粉末，要么是看起来像塑料模型的肉排。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指着屏幕，对着艾琳娜的方向吼道，“我们那时候吃的也是正常的饭菜！米饭！面条！红烧肉！火锅！不是这些看起来像橡皮泥和墙灰的玩意儿！”
他似乎觉得光说不够，激动之下，身体被固定住无法做大动作，便再次祭出了他的终极武器——面部表情。
他极力扭曲着脸部肌肉，先后做出了“目瞪口呆”（表示震惊）、“嫌弃鄙夷”（表示对食物的厌恶）、“垂涎欲滴”（表示对记忆中美食的渴望），最后甚至尝试模仿了一下某知名表情包里的“地铁老人看手机”脸，以表达他此刻复杂而卧槽的心情。
这一套表情包连环拳打出，效果立竿见影。
房间里的灯光轻微地闪烁了一下！那块巨大的测试屏幕上的图像瞬间卡顿，然后变成了一片雪花，发出滋啦的噪音！连角落里那些幽蓝色的数据光带，流动的速度都明显变慢了！
“警告！检测到超高频率面部微表情变化！”
“情感模拟系统过载！无法建立有效映射！”
“行为逻辑库匹配失败……错误！错误！”
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带上了急促的警报声。
艾琳娜猛地上前一步，第一次，她那张冰块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名为“震惊”的情绪裂痕。她死死盯着林晓东，仿佛在看一个从实验室里跑出来的、会自行演绎所有已知未知疾病的病毒集合体。
混乱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屏幕和灯光才勉强恢复正常。
艾琳娜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平复内心的波澜。她看着屏幕上刚刚记录下来的、关于林晓东那一系列“异常面部行为”的数据流，那复杂程度和异常峰值远远超出了数据库的任何记载。
她关闭了测试界面，房间恢复了最初的纯白与寂静。她走到医疗舱前，解除了对林晓东的固定。
林晓东揉着被箍得有些发麻的手臂，心里有点发虚，但又带着点恶作剧得逞般的快感。“怎么样，专家？我这‘原始人’的表演，还入得了您的法眼吧？”
艾琳娜没有回答他的调侃。她只是用那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他，那眼神里有未散尽的震惊，有浓浓的不解，有身为专家的权威被挑战的愠怒，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好奇。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比刚才更加正式，甚至带着点凝重的语气开口：
“测试结果显示，你的基础认知能力低于新星历标准值73%，文化常识兼容度不足15%……”
林晓东撇撇嘴，意料之中。
“……但是，”艾琳娜话锋一转，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地盯住他，“你展现出的，某种……非逻辑性的、高度情绪化的、甚至能对标准AI系统造成干扰的信息表达方式，是目前数据库内从未记录过的特殊案例。”
她抬起手，一个微小的投影装置在她掌心投映出一份文件的虚影，文件的标题赫然是——《关于编号K-734（林晓东）异常行为初步分析及风险评级报告》。
“根据评估结果，以及《异常个体管理条例》，”艾琳娜的声音清晰而冰冷，一字一句地宣布，“你将被暂时定性为——‘潜在的文化污染源’，安全风险等级：待观察。”
林晓东脸上的最后一丝戏谑僵住了。
文……文化污染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