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入深海的残骸,在无尽的黑暗中缓慢上浮。
林晓东的第一个感觉是安静。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慌的寂静,仿佛整个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工地的打桩声、城市的车流声、甚至他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紧接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混合了酒精与某种未知化学品的“洁净”气味,粗暴地钻入他的鼻腔。这味道过于纯粹,带着一种非自然的、消毒过后的冰冷,与他记忆中任何医院或诊所的气味都不同,更像是什么高科技实验室。
他试图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除了模糊的嗅觉和一点点沉重的触感,他无法指挥任何一块肌肉。
“检测到生命体征波动,意识水平提升至2级。”一个完全平滑、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电子女声在极近的距离响起,吓了他一跳。这声音不像是由人类喉咙发出的,更像是最先进的语音合成器,精准,但也冰冷得可怕。
他想张嘴问“谁?”,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嘶哑的抽气声。
“声带功能未完全恢复,建议继续观察。”那个电子女声再次响起,仿佛是在对他进行实况解说。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一点点浸透他刚刚复苏的意识。这是哪儿?地狱的接待处这么有科技感?还是说……他其实是在医院,只是伤得太重,出现了幻觉?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林晓东终于猛地睁开了双眼。
预料中刺眼的白光并未出现,头顶是一片柔和的、自发光的乳白色穹顶,光线均匀洒下,没有任何明显的光源。他转动唯一还算灵活的眼珠,谨慎地打量着四周。
他躺在一个蛋壳形状的纯白色舱体内,内部光滑得没有一丝接缝,仿佛整体浇筑而成。身下是一种极具支撑力又异常柔软的材料,紧密地贴合着他的身体曲线。他身上穿着一套同样纯白色的、质地奇特的宽松衣物,找不到任何标签或缝线。
视线所及,没有任何窗户、门,或者他认知中任何医院的设备——没有监护仪,没有输液架,没有呼叫按钮。整个空间简洁、流畅,带着一种极致的、近乎诡异的未来主义风格。
这绝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一家医院。
就在他心中警铃大作时,一阵轻微的嗡鸣声从他头顶传来。他艰难地向上转动眼球,看到一只通体银白、结构精密的机械臂,正从穹顶无声地滑出,末端不是一个简单的夹爪,而是一个布满复杂传感器和微型探针的、有点像科幻电影里医疗仪器的装置。
那机械臂精准而迅速地移动到他的面部上方,一道柔和的蓝色光束从他额头扫到下巴。
“生命体征稳定。脑波活动异常活跃,模式识别中……模式未录入数据库。”电子音平铺直叙。
林晓东汗毛倒竖。这场景太超现实了!他强忍着不适,尝试沟通,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你好?这是……什么地方?”
机械臂顿了一下,顶端的传感器转向他,发出细微的调整声。
“语言模块分析:古汉语变体,识别度为87.3%。正在进行深度语义解析……解析失败,存在大量无法识别的冗余信息与逻辑悖论。初步判定为:非标准交流模式。”
古汉语?冗余信息?逻辑悖论?
林晓东懵了。他说的不就是普通话吗?顶多带了点网上冲浪的口癖而已!
“等等!什么叫古汉语?现在是什么年代?你是谁?”他一急,语速快了不少。
“问题1:当前纪元为新星历523年。”电子音回答。
新星历523年?!林晓东的大脑“嗡”的一声。他穿越了?!而且还不是穿回古代,是直接蹦到未来了?!
还没等他消化这个惊天巨雷,机械臂再次动作,末端探出一根极细的、闪烁着微光的软管,缓缓递到他的嘴边。
“检测到宿主能量水平偏低,请摄入营养液。”
看着那管不明成分的、泛着珍珠母光泽的粘稠液体,林晓东胃里一阵翻腾。这玩意儿看起来比程序员喝的代餐奶昔还可怕!他下意识地紧闭嘴唇,猛地偏过头去。
“拒绝摄入。行为不符合逻辑。根据《休眠个体复苏条例》第7条,需维持基本生命需求。”机械臂的声音毫无波澜,但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再次将软管凑近。
“拿走!我不喝这玩意儿!我要吃手抓饼!加两个蛋!”林晓东又惊又怒,一边躲闪一边喊出了他此刻最朴素的愿望。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他习惯性地用插科打诨来掩饰内心的恐慌。
“手抓饼……数据库无匹配项。‘蛋’指向多种禽类生殖细胞,请具体说明品类及烹饪方式。”机械臂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处理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但递送营养液的动作毫不停滞。
眼看那玩意儿就要碰到自己的嘴,林晓东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和逻辑了,他对着机械臂,龇牙咧嘴地做出了一个他所能想到的、最具嘲讽和抵抗意味的表情——他用力扯起一边嘴角,翻了个白眼。
那是一个标准的、源自网络文化的、充满鄙视与不屑的“滑稽”表情。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稳定、精准的机械臂,在捕捉到他这个表情的瞬间,猛地一僵!顶端的传感器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嘀嘀”声,扫描他的蓝光开始不规则地闪烁,频率极快。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无法定义的面部肌肉协同运动模式!”
“情感分析模块过载……错误!逻辑冲突!”
“行为动机模型无法匹配……数据库检索失败!”
“初步判定:疑似神经系统严重损伤引发的非自主痉挛,或……未知交流方式尝试。”
机械臂像是卡壳了一般,悬停在半空,微微颤抖,发出各种混乱的提示音。连那个一直平稳的电子女声,都带上了一丝(可能是林晓东臆想出来的)急促和困惑。
林晓东目瞪口呆。
不是吧?一个表情包……就把这高大上的未来AI给整死机了?!
他下意识地,又尝试着眨了眨左眼,送出一个他自认为电力十足的“wink”。
“二次异常信号!模式复杂度升级!”电子音几乎带上了警报的尖锐感,“启动紧急协议!提升观测等级至‘高度异常’!申请更高权限AI介入分析!”
嗡鸣声变大,病房(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角落的乳白色墙壁上,突然亮起了几排他完全不认识的、流淌着数据的幽蓝色光带,整个空间的氛围瞬间从洁净无菌变得有些紧张和肃杀。
林晓东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无意中捅了个马蜂窝?
就在这时,他正对面的那片原本光滑无缝的墙壁,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随即无声地向两侧滑开,形成一道门户。
一个身影站在那里。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身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银灰色制服,衬得身姿挺拔。她看起来二十多岁,面容姣好,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冰蓝色的眼眸冷静得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正透过滑开的门扉,精准地锁定在他身上。
她的目光先是扫了一眼还在微微颤抖、发出错误提示音的机械臂,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那冰冷的视线便完全落在了半躺在医疗舱里、表情还凝固在“滑稽”与“wink”之间的林晓东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关切,甚至没有常见的惊讶。只有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像是在观察一个实验皿中发生了意外变异的菌落。
林晓东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那眼神比刚才的机械臂还让他不适。他下意识地收起了搞怪的表情,张了张嘴,想解释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都好。
但他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那个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用一种比电子音更像机器的、毫无温度的悦耳声音,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
“原始人?”
林晓东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