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一旦下起来，便带着一股缠绵不休的寒意。放学时分，雨势非但没有减小，反而愈发滂沱，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教学楼的屋檐下挤满了没带伞的学生，哀嚎声和议论声此起彼伏。
江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门外连成雨幕的天空，烦躁地“啧”了一声。他早上出门时天色尚好，根本没考虑带伞这回事。现在倒好，要么冒雨冲回家，淋成落汤鸡；要么就在这儿干等着，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他正犹豫着，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是沈知珩。他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骨结实，款式简洁，一如他这个人。
沈知珩显然也看到了被困在屋檐下的江野。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在江野那明显空着的双手和略显单薄的校服上停留了一瞬。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几个数据：降雨概率（100%）、降雨强度（大）、两人居住方向（部分同路）、以及……昨天巷子里那个蹲着喂猫的柔和侧影。
理性分析的结果是，让对方淋雨并非最优解，尤其是在已经观察到对方存在“非威胁性善意行为”之后。
就在江野打算心一横冲进雨里的时候，沈知珩却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去哪？”沈知珩在他面前站定，声音依旧平淡。
江野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下意识地回答：“后街，老城区。”
“顺路一段。”沈知珩言简意赅，同时抬手，“咔哒”一声撑开了黑色的雨伞。伞面很大，足以容纳两人，但在心理上，却显得格外逼仄。
“啊？”江野彻底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沈知珩要和他……共撑一把伞？
“不需要？”沈知珩见他没动，反问了一句，语气里没有邀请的热情，也没有被拒绝的尴尬，只是陈述一个选项。
屋檐下其他同学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过来，带着好奇和探究。江野感觉脸上有点挂不住，让沈知珩给他打伞？这画面太诡异了。但他看了看外面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又感受了一下已经开始发冷的空气，最终还是咬了咬牙。
“谁说不需要！”他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一头钻进了沈知珩撑开的伞下。
瞬间，一个极其尴尬的局面形成了。
伞下的空间比看起来更小。两个身高相仿的少年挤在同一个伞盖下，不可避免地拉近了身体的距离。江野几乎能感受到沈知珩身上传来的、不同于这潮湿雨天的、干净清冽的气息，甚至能看清他校服衬衫领口一丝不苟的折痕。
他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就往旁边挪了挪，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冰冷的雨点立刻趁机打在他的肩膀上，带来一阵湿凉的触感。
“别动。”沈知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近，“伞面积有限，位移过大会导致淋雨概率增加。”
江野：“……” 他妈的，连打伞都要用物理公式吗？！
他僵着身体，不敢再乱动。两人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并肩走在雨幕中。沈知珩撑伞的手很稳，伞面大部分倾向了江野这边，确保他不会被淋到，而自己的右肩却暴露在飘泼的雨水中，校服布料很快洇湿了一片深色。
江野注意到了这一点，心里那种别扭的感觉更重了。他想说点什么，比如“伞往你那边挪点”，但又觉得开口更显得尴尬。他只能目视前方，身体绷得像块石头，感觉这段路前所未有的漫长。
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反而更衬得伞下的沉默令人窒息。两人都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以及自己那有点不规律的心跳。
江野的余光能瞥见沈知珩线条干净利落的侧脸和微抿的薄唇，他能感觉到对方手臂偶尔因为保持伞的稳定而微微动作时，带起的细微空气流动。
这一切都让他莫名的心慌意乱。
终于，走到了通往老城区的岔路口。
“我到了。”江野几乎是立刻从伞下弹了出来，仿佛逃离什么瘟疫区。冰凉的雨水瞬间将他包围，他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
沈知珩停下脚步，黑色的伞沿滴落着串珠般的雨线。他看了看江野，目光在他微微泛红的耳根上停留了半秒，然后淡淡地点了下头。
“嗯。”
没有再见，没有客套。沈知珩转身，撑着伞，独自走进了迷蒙的雨幕中，背影清瘦而挺拔，很快模糊在雨帘之后。
江野站在原地，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发热的脸颊。肩膀上被雨水打湿的地方传来冰冷的触感，但之前站在伞下时，沈知珩那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体温和气息，却仿佛还萦绕在周围。
他烦躁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声骂了句谁也听不清的话，转身快步冲进了自家那条更加狭窄潮湿的巷子。
那把黑伞之下的尴尬、沉默以及那点不为人知的倾斜，却像这秋雨一样，无声地渗入了心底，留下了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