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傍晚，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将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中。沈知珩因为整理竞赛资料，离校比平时稍晚了一些。他没有带伞，只好将书包抱在怀里，快步穿过学校后门那片待拆迁的老街区，准备去前面的公交站。
这里的房屋大多低矮破败，墙壁上爬满了斑驳的苔藓，空气中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堆隐约的酸腐气。与一街之隔的繁华相比，这里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就在他经过一个堆满废弃家具和杂物的巷口时，一阵细微的、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响动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朝巷子深处望去。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杂物的遮蔽处，背对着巷口。
是江野。
他依旧穿着那件敞开的校服，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此刻，他身上却没有任何平日的戾气或烦躁。他的背影呈现出一种罕见的、近乎温柔的专注。
沈知珩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让他停下脚步的景象——
几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猫正围在江野脚边，其中一只橘猫甚至大胆地蹭着他的裤腿。江野的手里拿着一个撕开了口子的塑料袋，里面似乎是猫粮或者掰碎的火腿肠。他正小心翼翼地将食物倒在铺在地上的、一张相对干净的硬纸板上，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这些小心翼翼的生灵。
“慢点吃，没跟你们抢。”江野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沈知珩从未听过的、近乎哄劝的柔和，“啧，你这只小的，挤不过就别挤，这边还有……”
他甚至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只最瘦弱的小黑猫的额头，然后将一小撮食物单独拨到它面前。
雨丝无声地飘落，打湿了他的睫毛，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滑下。昏黄的路灯光线穿透雨幕，为他和他脚边那几只埋头苦干的小生命勾勒出一幅静谧而奇异的画面。
坚硬与柔软，粗粝与温情，在这个破败的巷子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融合在了一起。
沈知珩静静地站在巷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那总是高速运转、处理着抽象公式的大脑，在这一刻，似乎宕机了片刻。眼前的景象，是一个全新的、完全超出他所有预判的“江野”。
那个在图书馆里暴躁挑衅的问题学生，那个在校门口挥拳相向的桀骜校霸，此刻，正蹲在雨中的废墟里，用与他形象截然相反的耐心和细致，喂养着几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变量“江野”的复杂程度，再次刷新了数据库。
沈知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像是在处理一个异常复杂、无法用现有模型解释的数据点。他习惯于将一切行为归类、分析动机，但江野此刻的行为，似乎……毫无功利性，纯粹而简单。
一只警惕性较高的白猫似乎察觉到了巷口的注视，抬起头，朝着沈知珩的方向“喵”了一声。
江野立刻警觉地回过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江野脸上的柔和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撞破秘密的惊慌和迅速武装起来的恼怒。他像是触电般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惊得几只猫咪四散逃开，躲进了杂物堆的阴影里。
“你看什么看？！”江野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硬邦邦，甚至比平时更冲，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羞恼。他下意识地将手里还剩一半食物的塑料袋藏到身后，眼神凶狠地瞪着沈知珩，仿佛对方窥见了他最见不得人的弱点。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划过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紧绷的下颌线。
沈知珩平静地接受着他的瞪视，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开。他的目光从江野那张强装凶狠的脸，移向他脚边那张还有食物残渣的硬纸板，再移向杂物堆里那几双若隐若现、警惕张望的猫眼。
几秒钟后，在江野几乎要再次爆发的前一刻，沈知珩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路过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场景。
他重新抱紧怀里的书包，转身，继续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步履平稳，很快就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中。
巷子里，只剩下江野一个人，和他那颗因为秘密暴露而剧烈跳动、混杂着羞耻、愤怒和一丝莫名慌乱的心。
他低头看着脚边狼藉的食物，又抬头望向沈知珩消失的方向，狠狠一拳砸在身旁潮湿的墙壁上。
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