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早已降临,将白日的喧嚣彻底吞没。明德一中的教学楼如同沉入深海的巨兽,大部分区域都陷入了黑暗与寂静之中,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像是不肯安眠的眼睛。
高二物理教研室所在的楼层,一片漆黑。唯有走廊尽头,那间标着“竞赛辅导室”的门缝下,漏出一线执着而冷清的光。
室内,沈知珩独自一人。
他坐在靠墙的桌子前,身姿依旧挺拔,只是比白天在教室里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偌大的办公桌上,厚重的竞赛教材、打印的往年试题集、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稿纸铺散开来,几乎占据了大半面积。
一盏老式的金属台灯拧亮了脖子,投下一圈明亮而集中的光域,将他和他面前正在攻克的那道复杂电路与电磁感应综合题笼罩其中。光线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的指尖夹着一支自动铅笔,笔尖在纸面上快速而稳定地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是这寂静空间里唯一的声音。
这是一道国赛难度的题目,涉及动态过程分析和近似计算,繁琐而精妙。他已经算了整整三页草稿纸,模型建立了起来,方程组也已经列出,但求解过程遇到了瓶颈,一个中间变量的处理方式让他觉得不够简洁,似乎有更优的路径。
他微微蹙着眉,放下了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按了按太阳穴。台灯的光线在他清晰的眉骨和鼻梁旁投下分明的界限。
寂静中,白天的某些碎片不受控制地闪回。
——江野那带着挑衅和恶劣笑意的脸,凑得很近,问:“你这里……除了公式和定理,是不是就没装别的了?”
沈知珩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分。他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台灯冰冷的金属底座上,像是在对那个不存在的提问者回答,又像是在对自己陈述:
“情绪与无意义的社交,是效率的冗余项。”
他的声音很低,在空旷的房间里几乎听不见。
然而,另一个画面接踵而至——江野在看到他轻易写出两种解法时,那双桀骜的眼睛里瞬间闪过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被掩盖得很好的挫败。
像一只被淋湿了、却还要强装凶狠的野猫。
沈知珩的目光从台灯上移开,重新落回草稿纸上那道未解的难题。他修长的手指在那些繁杂的符号上轻轻划过,试图重新聚焦。
但那种眼神,带着一种原始的、未被驯服的生动,与他此刻面对的冰冷公式和绝对逻辑,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将那些干扰思维的“冗余项”从脑海中清除。他再次拿起笔,尝试换一个积分变量,笔尖在纸上划出新的轨迹。
然而,刚刚写下两行,他的动作再次顿住。
不对。还是不够直接。
一种罕见的烦躁感,如同细微的电流,开始在他向来平静的心湖深处窜动。不是因为题目太难,而是因为……他引以为傲的、绝对专注的思维,似乎被什么东西污染了。
他放下笔,拿起桌角那个已经冷掉的金属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清水。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稍微压下了那点莫名的躁意。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远方的夜空晕染开模糊的光团。室内,只有他和他的题目,以及那盏忠诚地散发着光芒的台灯。
他沉默地坐了大约一分钟,像一台在进行深度自检和内存清理的计算机。最终,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已恢复了绝对的清明与冷静。
他伸手,将那张写满复杂推导的草稿纸干脆利落地移到一边,重新铺开一张全新的白纸。
笔尖落下,这一次,思路变得异常清晰流畅。他绕开了之前那个繁琐的中间变量,直接从能量守恒和电荷守恒的角度切入,建立了一个更为简洁优美的模型。
沙沙的书写声再次规律地响起,比之前更快,更稳定。
那道困扰他许久的难题,正在这深夜里,被他一步步拆解、征服。
灯光依旧明亮,将他孤独而专注的身影,牢牢地钉在这片知识的战场上。仿佛白天的插曲从未发生,仿佛那个名叫江野的变量,从未出现在他严谨的生命程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