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珩那平淡无波的讲解声,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着。江野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的全部心神都还沉浸在刚才被彻底看穿、无力反驳的羞愤之中。他死死盯着课本上那道关于斜面摩擦力的例题,仿佛要将那几行文字和配图烧出两个洞来。
“……因此,摩擦力 f = μN,其中 N 等于重力垂直于斜面的分力 mg cosθ。” 沈知珩落下最后一个字,笔尖在纸上轻轻一点,完成了他的讲解。他抬起头,看向江野,“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个鬼!江野在心里咆哮。那些公式和符号在他脑子里搅成一团乱麻,μ、N、mg、cosθ……每个字母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成了天书。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种熟悉的、面对数理时的无力感和暴躁感再次攫住了他。
“啧。” 江野极其不耐地发出一个音节,抓了抓自己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试图驱散那种焦躁。他不想在这个人面前露怯,更不想承认自己连这么“基础”的东西都搞不懂。
沈知珩将他所有的细微动作和烦躁情绪尽收眼底,却没有丝毫表示。他只是平静地翻过一页,指向了同一章节后面的练习题部分。“那么,试试这道题。”
江野硬着头皮看过去。题目描述了一个物体在斜面上的运动,给出了质量、斜面倾角、摩擦系数和初始速度,要求计算物体能够沿斜面向上滑行的最大距离。
光是读完题目,江野就觉得头皮发麻。
受力分析?能量守恒?动能定理?他似乎学过,但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笔在他手指间烦躁地转了几圈,“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他偷偷抬眼瞄了一下沈知珩,对方正安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种等待程序运行结果的漠然。这种注视反而让江野压力更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江野的额头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尝试着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斜面和小木块,标了几个力,却完全理不清它们之间的关系。挫败感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尤其是在沈知珩面前。就在江野几乎要自暴自弃地把笔一扔时,沈知珩终于再次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这道题,有两种基本解法。”
江野猛地抬起头,带着一丝不甘和怀疑看向他。沈知珩没有看江野,目光落在题目上,语速平缓而清晰:“其一,用动力学。 物体上滑过程,受重力、支持力、摩擦力。合力沿斜面向下,大小为 mg sinθ + μ mg cosθ。由牛顿第二定律 F=ma,可得加速度 a = -g (sinθ + μ cosθ)。已知初速度 v₀,末速度为零,由运动学公式 v₀² = 2 a s,直接代入即可求出最大距离 s。”他一边说,一边用笔在空白的草稿纸区域写下几个关键的公式和代入步骤,字迹工整,逻辑链条清晰得可怕,没有任何多余的步骤。江野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寥寥几行字,脑子里之前那团乱麻仿佛被一柄快刀“唰”地斩开,瞬间清晰了不少。
原来……可以这样?还没等他完全消化,沈知珩的声音再次响起:“其二,用能量守恒。 初始动能 ½ m v₀²,最终全部转化为克服重力势能增加和克服摩擦力做功。即:½ m v₀² = m g s sinθ + μ m g cosθ * s。化简,同样可以直接解出 s。”他又在旁边列出了能量守恒的方程,并进行了简单的化简。两个截然不同的思路,两种清晰的物理图像,在他口中娓娓道来,如同描绘两条通往同一终点的、清晰可见的道路。
而江野之前,却连入口都找不到。沈知珩写完,放下笔,抬眼看向江野,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看,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关键在于找准物理模型和应用条件。”图书馆里安静得能听到远处书页翻动的声音。
江野呆呆地看着草稿纸上那两行简洁到极致的推导,又看了看眼前这个面容清冷、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那不仅仅是挫败,更像是一种……认知上的冲击。他抓耳挠腮、烦躁不堪、觉得如同天堑般的难题,在对方眼里,竟然如此简单,简单到可以用三言两语、两种方法随意破解。
这种智力层面上赤裸裸的、毫不留情的碾压,比任何拳头或辱骂都更具冲击力。它无声,却震耳欲聋。
江野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之前所有的挑衅、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和沈知珩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对学习的兴趣或态度,而是一道他难以想象的、名为“天赋”的鸿沟。
沈知珩没有在意江野的失神,只是将草稿纸往他那边推了推,语气平淡无波:“现在,理解了吗?如果理解了,就把计算过程完整写一遍。”
阳光依旧透过窗户洒在两人之间,但这一次,江野却感觉那光芒有些刺眼。他默默地拿起笔,第一次,没有反驳,没有挑衅,只是低下头,开始笨拙地、试图去模仿那刚刚见识过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思维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