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残旗凝血待风来
晨光如碎金般穿透晨雾，洒在全州城头。血污凝结的城砖在曦光中泛着暗沉的红，像是被大地吸吮后残留的印记，昨夜厮杀的刀痕箭孔如同刻在城墙肌理上的伤疤，触目惊心。“明”字大旗依旧猎猎作响，旗杆被炮火震出三道裂痕，旗面被刀枪撕裂的裂口处，凝结的血块已僵硬如铁，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像是无数亡魂在低声呜咽。
临时搭建的医棚内，药味与血腥味交织弥漫。柳若薇正跪在榻边，用煮沸的草药水清洗刀小蛮左臂的伤口，她指尖缠着浸血的麻布，镊子夹着沾血的布条缓缓抽出时，一串暗红的血珠顺着布条滴落，砸在青砖上晕开细小的血花。刀小蛮身着褪下铁甲的墨色劲装，肩头旧伤的绷带早已浸透，新添的刀伤深可见骨，她眉头紧蹙，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额前的碎发，却死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孙勇立于棚侧，这位身材魁梧的副将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死死盯着刀小蛮的伤口，喉结不住滚动，仿佛这样就能替主将分担痛楚。“柳姑娘，将军这伤……”他刚开口，便被棚外的脚步声打断。
一袭银甲的李定国掀帘而入，甲胄上的血污尚未擦拭，阳光透过甲胄缝隙折射出冷冽的光。他面容刚毅，剑眉入鬓，左眼下方一道浅浅的疤痕更添英气，正是受封南宁王的全军主将，亦是刀小蛮的直属上司。见刀小蛮这般模样，他快步上前，沉声道：“小蛮，伤势如何？”
刀小蛮缓缓睁开眼，目光掠过李定国肩头新添的箭痕，声音虚弱却依旧沉稳：“王爷，末将无碍，不影响厮杀。”
柳若薇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向李定国，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王爷，刀将军肩上的旧伤本就未愈，昨夜又添新伤，筋骨已受损，若再不静养，恐会落下病根。”她小心翼翼地撒上止血草药，动作轻柔却坚定，“这是最后一包金疮药了，城外的药田已被清军焚毁，后续只能靠蒲公英、车前草等普通草药支撑。”
李定国眉头微蹙，目光扫过棚外瘫坐的将士，沉声道：“孙勇，清点昨夜伤亡。”
孙勇喉头滚动，低声道：“回王爷，昨夜一战，我军折损三百二十七名弟兄，重伤者七十四人……周明他……”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艰难地续道，“柳姑娘拼尽全力，还是没能留住他。”
刀小蛮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她缓缓靠在榻边的城砖上，望着棚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厚葬周明，还有所有战死的弟兄，他们的名字，都要刻在北城门的功德碑上，让后人记住，是谁守住了这片土地。”
“本王自有安排。”李定国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沉痛，随即转向孙勇，“传令下去，凡战死将士，皆以薄棺收敛，亲属给予三两抚恤金，孤儿寡母由军中妥善安置。”
话音刚落，棚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斥候队长赵虎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他身上的甲胄满是尘土，左臂被箭擦伤，鲜血顺着甲胄滴落，脸上带着惊恐：“王爷！将军！不好了！吴三桂的大军先锋已至城外三十里，旗号遍野，一眼望不到头，主将是夏国相！”
棚内众人脸色骤变，刚缓过一口气的将士们纷纷挣扎着站起来，眼中满是凝重。李定国提着染血的长枪，银甲上的血污在晨光中泛着冷光，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锋：“小蛮，你重伤在身，留守城中主持防务；孙勇，立刻清点剩余兵力，加固城防，将百姓家中的木料铁器全部征集，制作滚石擂木；柳姑娘，继续救治伤员，务必让更多弟兄能拿起武器。”他顿了顿，补充道，“本王亲率两百精锐，去城外黑风口设伏，拖延吴三桂先锋的脚步。”
刀小蛮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李定国按住肩头：“服从军令。”他语气坚定，不容置喙。刀小蛮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却还是拱手应道：“末将领命！”
“是！”孙勇与柳若薇齐声应道，转身快步离去。
医棚外，十七岁的阿牛正跪在周明的尸体旁，默默为他整理衣衫，泪水无声地滑落。李栓柱拄着一把断刀，站在他身后，这位独臂老兵的断臂处缠着厚厚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浸透，却依旧拍了拍阿牛的肩膀：“别哭，弟兄们不会白死，跟着王爷和将军，咱们定要守住全州，为他们报仇！”
阿牛抬起头，抹了把眼泪，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他捡起地上的长刀，紧紧握在手中：“栓柱哥，我跟你一起守城门！”
李栓柱点点头，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不远处，陈婶正带着张寡妇、李二嫂等一群妇女搬运石块，她们脸上满是疲惫，眼角还带着泪痕，昨日失去丈夫的悲痛，此刻都化作了守城的坚定力量。张寡妇扛起一块半人高的石块，脚步踉跄却依旧前行，口中喃喃道：“狗蛋他爹，我替你守着家。”
城外三十里，吴三桂的先锋部队正缓缓推进。主将夏国相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着亮银甲，甲胄上镶嵌着七颗东珠，手中马鞭直指全州城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面容阴鸷，三角眼眯起时透着狠厉，身旁的副将赵承寿躬身道：“将军，全州城不过是弹丸之地，守军不足千人，何需劳烦将军亲率先锋？”
夏国相冷哼一声：“小小全州城，也敢螳臂当车？传令下去，午时发起总攻，今日必破此城，活捉李定国！”
士兵们齐声应和，声音震彻云霄。远处的黑风口山林中，李定国带领着两百精锐将士潜伏在草丛里，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亲兵队长吴六说道：“吴六，你带五十人绕到敌军后方，待我军正面突袭，你便放火焚烧粮草，切记速战速决。”
吴六是个面容黝黑的壮汉，闻言拱手道：“末将领命！”他转身带领五十名士兵，悄无声息地绕向清军后方。李定国则握紧手中长枪，目光紧紧盯着逼近的清军，枪尖在晨光中泛着寒芒。他知道，这一战关乎全州城的生死，关乎城中百姓的安危，他们没有退路，只能死战到底。
城头之上，刀小蛮扶着城垛站立，左臂的伤口被绷带紧紧缠住，却依旧握着长刀。她望着渐渐逼近的清军大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孙勇快步走来，身后跟着几名士兵，他们正将滚石擂木搬上城头：“将军，城防已加固完毕，百姓们也都自发前来帮忙了。”
刀小蛮点点头，目光扫过城下严阵以待的清军，沉声道：“传令下去，弓箭手就位，待敌军进入射程，听我号令射击。”
日头渐渐攀升，午时的钟声尚未敲响，城外已响起震天的鼓声。夏国相骑着战马立于阵前，手中长剑一挥，厉声喝道：“攻城！”
刹那间，清军阵中鼓声雷动，数千名士兵推着云梯、扛着撞木，如潮水般涌向全州城。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城头，城砖被打得“噼啪”作响，碎石与木屑飞溅，不少来不及躲闪的明军将士中箭倒地，惨叫声再次响彻城头。
刀小蛮挥刀格挡着飞来的箭矢，高声喊道：“弟兄们，守住城头！南宁王在城外为我们牵制敌军，绝不能让清军踏进一步！”她的声音虽因失血而有些虚弱，却依旧充满力量，鼓舞着每一名守城将士。
阿牛紧紧贴在城砖后，双手握着长刀，看着越来越近的清军，心脏“砰砰”直跳。一名清军率先攀上云梯，伸手想要抓住城头的垛口，阿牛见状，咬着牙冲了上去，长刀狠狠劈下，那清军惨叫一声，从云梯上摔了下去，脑浆迸裂。
“好样的！”李栓柱在一旁高声叫好，同时挥刀砍向另一名攀上城头的清军。他只有一只手臂能用，动作略显笨拙，却依旧勇猛异常，每一刀都拼尽了全力，刀光闪过，清军的头颅滚落城下。
孙勇带领着士兵们不断向下投掷石块、滚木，城下的清军被砸得头破血流，惨叫声此起彼伏。但清军人数众多，前赴后继，不断有云梯架上城头，越来越多的清军攀上城墙，与明军展开激烈的厮杀。
柳若薇在医棚里听到城外的厮杀声，心中焦急万分。她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为一名断腿的士兵包扎好伤口，便立刻拿起一把短刀，对身边的陈婶说：“陈婶，这里交给你了，我去城头帮忙！”
陈婶拉住她，眼中满是担忧：“柳姑娘，你一个姑娘家，去城头太危险了！”
“现在没有男女之分，只有守城的人！”柳若薇挣脱陈婶的手，毅然朝着城头跑去。她虽不懂武艺，却能为将士们包扎伤口，递送武器，哪怕只能帮上一点忙，她也绝不退缩。
城外黑风口山林中，李定国见清军主力已全部投入攻城，立刻下令：“动手！”
埋伏在山林中的明军将士纷纷跃起，箭矢如流星般射向清军阵中。清军毫无防备，前排士兵纷纷倒地，阵脚大乱。夏国相怒喝一声：“不好！有埋伏！传令下去，稳住阵脚！”
就在此时，清军后方突然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正是吴六带领士兵焚烧了粮草。负责守护粮草的清军大乱，四处逃窜。夏国相见后方起火，粮草被烧，顿时大怒：“废物！分出一半兵力，剿灭山林中的明军！”
清军阵脚大乱，攻城的势头顿时减弱。李定国带领着将士们趁机冲杀，他手中的长枪如游龙穿梭，枪尖所到之处，清军纷纷倒地。一名清军偏将挥舞着大刀冲来，喝道：“李定国，拿命来！”李定国侧身躲过，长枪反手一挑，刺穿了对方的咽喉，鲜血喷溅在他的银甲上，更添几分狰狞。
但清军人数众多，渐渐将明军包围起来。吴六左臂中箭，依旧挥舞着长刀厮杀：“王爷，快走！末将断后！”李定国眉头一皱，沉声道：“不准胡说！随本王突围！”他枪法愈发凌厉，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城头之上，刀小蛮看到城外黑风口火光冲天，知道李定国得手了，心中稍定。但她也清楚，这只是暂时的缓解，吴三桂的大军主力尚未到达，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就在这时，一名清军将领趁着混乱，攀上了城头。此人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眼中透着凶光，正是夏国相麾下的先锋官王虎。他手中大刀直劈刀小蛮，喝道：“臭娘们，受死吧！”刀小蛮猝不及防，左臂被砍中，鲜血再次喷涌而出。她强忍剧痛，转身挥刀，与王虎战在一起。两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打得难解难分。
阿牛看到刀小蛮遇险，心中焦急，想要冲过去帮忙，却被两名清军缠住。他奋力厮杀，却因经验不足，渐渐落入下风，手臂被划开了好几道伤口，鲜血直流。
李栓柱见状，怒吼一声，冲过去替阿牛解围。他一把将阿牛推开，自己却被清军的长刀刺穿了胸膛。“栓柱哥！”阿牛惊呼，眼中满是泪水。
李栓柱艰难地转过身，看着阿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守住……全州……”说完，他便倒了下去，再也没有醒来。
“栓柱哥！”阿牛悲痛欲绝，他捡起李栓柱掉落的断刀，眼中充满了血丝，如同一只暴怒的野兽，朝着清军疯狂砍去，“我杀了你们！”
柳若薇冲到城头，看到刀小蛮受伤，立刻冲过去，从怀中掏出草药，想要为她包扎。刀小蛮却一把推开她：“别管我，杀敌人！”
柳若薇咬了咬牙，拿起一把掉落的长枪，朝着一名清军刺去。虽然动作生疏，却也刺中了对方的肩膀。那清军吃痛，转身想要砍她，却被刀小蛮一刀斩落城下。
日头渐渐西斜，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血红。城外的厮杀依旧没有停止，明军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身上布满了伤口，却依旧死死守住城头，没有一个人退缩。城墙上的“明”字大旗，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愈发鲜红，仿佛被鲜血重新浸染过一般。
黑风口山林中，李定国带领着剩余的将士们奋力突围。吴六为了掩护众人，身中数刀，倒在血泊中。李定国双眼通红，抱起吴六的尸体，怒吼着冲出重围，朝着全州城方向撤退。经过一番苦战，他们终于冲出了清军的包围，但此时，原本两百人的精锐部队，只剩下不到五十人。
夏国相见没能剿灭山林中的明军，又损失了大量粮草，心中怒火中烧。他看着天色已晚，下令停止攻城，就地扎营，等待吴三桂的大军主力到来。
城头之上，刀小蛮看着清军渐渐退去，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将军！”柳若薇和阿牛同时惊呼，冲了过去。
李定国带着残部回到城中，刚登上城头，便看到刀小蛮晕倒在地，他快步上前，将她抱起，沉声道：“立刻送医棚救治！”柳若薇连忙点头，接过刀小蛮，快步离去。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全州城头，遍地的尸体与流淌的鲜血，构成了一幅惨烈的画面。幸存的将士们瘫坐在地上，有的默默流泪，有的望着远方，眼中满是疲惫与悲痛。李定国立于城头，望着城外清军的营寨，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知道，这一天的厮杀，他们守住了城池，但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吴三桂的十万大军，已在不远处集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