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晚霞”来得太快,快到让林野想起了前世早高峰闯红灯的泥头车,完全不讲基本法。
红光不是光,是一个人。
云崖子踩着一朵五彩斑斓的祥云,悬停在食神谷正上方五十米处。
这老头一身道袍白得发光,周身自带七彩光效,一看就是修为深厚的大能。
他这一停,整个山谷的气压瞬间像被抽了真空,林野只觉得胸口一闷,仿佛有人在他肺叶上坐了个屁墩儿。
“妖言惑众,以食乱道。”
云崖子开口了。
声音不大,但带着回音,像是装了全景声环绕音响,震得谷里刚刚修好的鸡舍塌了一半,“此乃邪术,当诛。”
没有废话,没有反派死于话多的自我介绍,抬手就是一巴掌压下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天塌了一角。
“列阵!”萧景珩一声暴喝,但他那点恢复了不到三成的功力,在这位玄天阁大佬面前,脆得像张湿透的餐巾纸。
他硬顶着那股让人想跪下的威压,双脚在泥地里犁出两道深沟,死死护在打谷场前。
“前辈!”萧景珩嘴角渗出血丝,声音嘶哑却咬字清晰,“您可以毁灶,但这锅里的饭刚熟。能不能等孩子们吃完这一顿?”
林野在后面看得眉头直跳。
这萧景珩,以前当皇子的时候是不是专门进修过道德绑架?
这时候谈吃饭?
云崖子动作一顿,他修道八百年,见过求饶的、自爆的、痛哭流涕的,唯独没见过死到临头还要申请“干饭权”的。
“蝼蚁贪食,死不足惜。”云崖子冷笑,掌心金光更盛,那是神识威压,准备直接抹去这群人的神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不协调的音符乱入了。
那是瓷碗磕碰的声音。
小石头端着个比脸还大的木碗,摇摇晃晃地从医疗站的帐篷里钻了出来。
周围的大人都被威压镇得动弹不得,唯独这孩子,因为毫无修为,反而像是在暴风眼中散步。
他茫然地看着天上那个发光的老爷爷,又看了看周围跪了一地的大人,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云崖子身上。
“神仙爷爷!”小石头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嗓子,声音脆生生的,像把利刃划开了凝固的空气,“你飞得那么高,能不能帮我找找我娘?她刚才去盛汤,就不见了。”
云崖子掌心的金光猛地一颤。
这一颤,不是因为法力不济,而是因为这逻辑太从心了。
修真界讲因果,讲机缘,谁特么讲过找妈?
全场死寂。只有那只不知死活的火烈鸟在远处嘎了一声。
机会!
老饕这人精,抓战机的能力比抓泥鳅还准。
他猛地从柱子后面推出那辆并不锈钢的餐车,揭开盖子,一股热气腾腾的白烟冲天而起。
“云前辈!”老饕脸上挂着那种酒楼掌柜特有的职业假笑,“您若真通天地,不如先尝尝这碗救活了三条命的汤,再谈什么大道?”
他盛起一碗淡黄色的糊糊,那是林野特制的“成长营养羹”,主料是变异红薯淀粉配上一种低阶妖禽的蛋液,没什么灵气,就是香,是一种纯粹的、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混合加热后产生的、勾引人类基因深处饥饿感的焦香。
周围那些原本瑟瑟发抖的流放者们,也不知是被香味勾了魂,还是横竖是个死不如做个饱死鬼,竟然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的空碗。
几百号人,整齐划一地吼了一嗓子:“请仙人赐福此饭!”
声浪如潮,竟然把天上的云气都冲散了几分。
云崖子愣住了。
这算什么?万民请愿?还是聚众碰瓷?
他缓缓落地,不是因为被感动,而是这气氛烘托到这儿了,不接这个碗,显得他这个“得道高人”特别没素质。
碗在他手里,轻得像片羽毛。
汤温热,带着一丝人间烟火特有的燥气。
云崖子皱着眉,像是在品尝毒药一般,轻啜了一口。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天材地宝的异香。
只有一股淡淡的、有些粗糙的蛋奶味,顺着喉咙滑进胃里。
那一瞬间,云崖子那颗修了八百年、早就坚硬如铁的道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画面在他脑海里疯狂回闪。
不是什么飞升雷劫,也不是什么宗门大比。
那是八百年前,雍州大旱。
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女人,在干裂的河床上挖出最后一点湿泥,用破瓦罐煮了一锅根本称不上食物的米汤。
她把唯一的米粒嚼碎了喂进他嘴里,自己却喝着泥水。
那个味道。
和这碗汤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
云崖子闭上了眼,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从那张没有皱纹的脸上滑落。
再睁眼时,刚才那个高高在上、视万物为刍狗的“仙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眼苍凉的老人。
他放下碗,没看林野,也没看萧景珩,而是转身面向那群黑压压的群山。
“我修道八百年,闭关求长生,未曾救一人活命。”云崖子声音沙哑,却传遍全谷,“尔等以饭养人,虽无飞升之相,却有济世之实。”
他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简。
林野眼皮一跳,那玩意儿灵光流转,一看就是高级货。
“这是《天食诀》,记载了上古三千种灵食炼化之法,是我玄天阁的不传之秘。”云崖子说得轻描淡写,然后手腕一抖。
玉简被扔进了正在燃烧的土灶里。
“真正的天道,不在云端,而在人间烟火里。”
火焰瞬间腾起,那一瞬间,灶膛里的火光竟然变成了诡异的蓝金色。
林野站在原地,看着这位大佬把价值连城的宝物当柴火烧,心里却没有半点心疼。
他知道,这一锅,终于把那层隔在修真者和凡人之间、比城墙还厚的“结界”,给煮穿了。
云崖子没有走。
他就那样站在土灶前,盯着那团吞噬了玉简的火焰,整个人像是一尊入定的石雕,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林野想去拉他,却被老饕拦住了。
“别动,”老饕指了指灶膛里那股越来越妖异的火苗,声音都在发抖,“你看那火……好像把他给‘吃’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