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瘸子那把原本用来剔骨的尖刀,此刻在赵乾手里抖得像个帕金森晚期患者。
那颗可怜的土豆在他手里转了三圈,皮没削下来半寸,倒是把自己的指尖削去了一块肉。
血珠子刚冒出来,陈瘸子那只油腻的大手就伸了过来,一把夺过刀,“当啷”一声扔进水盆里。
这也叫握过剑的手?
陈瘸子没给他留面子,甚至还极其嫌弃地用抹布擦了擦案板上的血迹,别糟践了我的土豆,这玩意儿现在比你那条命金贵。
手不行,是因为心还是乱的。
去把后院那堆烂菜叶子择了,那是喂猪的,不用削皮。
赵乾僵在原地,昔日黑云宗宗主那身不可一世的煞气,此刻被这一盆冷水浇得连烟都没冒一缕。
他低着头,默默走向后院的猪圈,背影佝偻得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农。
夜深了,陨仙坡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
赵乾缩在工棚最角落的铺位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里是原来的矿工宿舍,板壁薄得像纸,隔壁就是新成立的“女子康复组”。
本来他是嫌吵的,直到韩九娘的声音穿透板壁,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哭什么哭?
眼泪能把丹田补好吗?
那声音沙哑,却透着股狠劲,你们以为自己是废材?
错!
大错特错!
在宗门眼里,我们是被当成耗材用了二十年!
电池用完了就扔,这是规矩,但我们不是电池,是人!
赵乾猛地睁开眼,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耗材。
这两个字太刺耳,却又太精准。
他鬼使神差地爬起来,凑到窗缝边往外看。
月光下,韩九娘带着二十几个女修正在空地上摆着奇怪的姿势——这是林野教的“高原复氧呼吸操”。
她们动作笨拙,呼吸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要把肺叶撕开,但没有一个人停下。
那种在绝望中挣扎求生的生命力,比他见过的任何顶级道法都要震撼。
第二天一大早,林野就被韩九娘堵在了废弃矿洞门口。
这帮女疯子要把矿洞改成地下温室,结果挖出了一堆长着紫色斑点的“焦土菇”。
这种蘑菇在修真界是出了名的“绝命毒师”,含有的火毒能把凡人的肠子烧穿。
就在众人举着火把准备销毁罪证时,林野像个看见限量版球鞋的收藏家一样冲了过去。
住手!
那是高蛋白!
林野心疼得直嘬牙花子,一边拦人一边回头喊,李婆婆!
带试纸来!
快!
三天后,当那个处理方案摆在案头时,连孙思古都觉得林野脑子里装的不是脑浆,是胆汁。
用酸性矿泉水浸泡七日中和碱性火毒,再经双层活性炭吸附重金属。
这套流程走下来,那些原本狰狞的毒蘑菇变成了灰扑扑的干条。
林野管这叫“高纤代餐饼”,专治康复期患者因肠胃蠕动无力导致的顽固性便秘。
韩九娘是第一个试吃的。
她拿着那块灰不溜秋的饼,视死如归地咬了一口。
咀嚼了两下,她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众人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下一秒就七窍流血。
没想到,两行清泪顺着韩九娘那张满是风霜的脸流了下来。
没有火毒……她哽咽着,声音都在发颤,这味道……有点苦,有点涩,像我娘以前穷时候做的野菜团子。
就在韩九娘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老饕正鬼鬼祟祟地蹲在药房门口,手里攥着一本刚装订好的草稿本——《食神谷百味谱》。
他本来是想找孙思古给这书写个序,顺便背书一下安全性,结果被老头子一句“你把医馆当菜市场”给喷了出来。
老饕这人轴,不服气地翻出那本被奉为圭臬的《丹道正宗》逐条比对。
这一比对,差点把他吓得坐在地上。
书里列为“绝毒不可近”的五种材料,什么断肠草根、腐骨花茎,在食神谷居然都已经被端上了餐桌,而且……大家吃得还挺香,屁事没有。
老饕的手抖得厉害,他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所谓的“剧毒”,可能只是宗门为了垄断资源或者掩盖无能而编织的谎言。
当晚,他就偷偷刻印了三百份《被抹杀的滋味》,连夜塞给了即将出谷采购的流民商队。
这种颠覆认知的冲击,在随后的“体能评估测试”中达到了顶峰。
孙思古看着手里那一叠数据表,眉头皱成了川字,但眼里的光却越来越亮。
原炼气期弟子,平均肺活量提升了47%,静息心率下降到了筑基期修士才有的标准区间。
这不是靠灵力硬撑出来的,是实打实的肉体机能进化。
最离谱的是韩九娘。
她之前在宗门被判定为“肝经坏死”,这辈子别想再进一步。
可现在的数据显示,她的肝功能各项指标不仅恢复正常,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强健。
那是林野用蒲公英根和野葛花熬了两个月的“排毒凉茶”灌出来的奇迹。
韩九娘拿着那张体检单,手都在抖。
她突然从怀里掏出那张被她贴身藏了十年的“废脉证明”,那是宗门长老判她死刑的判决书。
嘶啦一声。
那张泛黄的纸被她撕得粉碎,碎片在风中像蝴蝶一样乱飞。
我脉没废!
韩九娘仰起头,对着天空怒吼,声音撕心裂肺,是你们瞎!
是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蠢货瞎了眼!
这一嗓子,喊出了所有流放者积压在心底的怨气。
傍晚时分,林野溜达到新建的“育苗工坊”视察。
这里原本是个存尸洞,现在却生机勃勃,一排排木架上长满了处理过毒素的焦土菇。
角落里,赵乾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给蘑菇浇水。
他手里拿着个破瓢,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给婴儿洗澡,完全看不出两天前他还握不住一把削皮刀。
怎么没去吃饭?
林野靠在门框上,随口问道,今天的红烧肉可是陈瘸子的拿手菜。
赵乾没回头,只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声音很低:我没脸去。
我是个罪人,以前手上沾了太多不该沾的血。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清澈的水流渗进泥土里:但在这里……我觉得我能把手洗干净。
林野笑了笑,从腰间摸出一把崭新的菜刀,轻轻放在旁边的架子上。
想洗干净,光靠水不行,得靠做事。
林野拍了拍身上的灰,那就从切好每一顿菜开始。
明天要接待第一批带着孩子的家属,那是咱们食神谷未来的希望,别让人家觉得咱们这儿连顿像样的饭都做不利索。
赵乾看着那把刀,刀刃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冽却并不肃杀的光。
他缓缓伸出手,握住了刀柄。
这一次,他的手很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慢慢挺直了那原本佝偻的脊背,仿佛在这一刻,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宗主死了,而一个名为“人”的赵乾,活了过来。
入夜后的风向变得有些诡异,原本干燥的空气里突然多了一丝潮湿的土腥味。
林野走出工坊,抬头看了看天色。
乌云像是被打翻的墨汁,正以一种极不自然的速度从天边压过来,连周围的虫鸣声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种压抑的死寂,让他莫名觉得有些心慌,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