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陨仙坡，雾气像是一锅煮糊了的米汤，黏腻且带着一股散不去的硫磺味。
西谷口那两处刚搭好的“断丹疗养站”前，队伍已经排到了山坳拐角。
这队伍静得可怕，没有推搡，没有喧哗，只有喉结滚动的吞咽声和腹鸣声交织成一片惨淡的晨曲。
陈瘸子今天换了把更大的铁勺，站在雾气里像个执掌生死的判官。
他指挥着几个帮工，动作麻利地将新熬好的“基础营养羹”分装进陶罐。
每份羹旁边，还雷打不动地配了一块巴掌大的烤制苔饼——这玩意儿口感像压缩饼干，但胜在顶饿。
队伍末尾，赵乾裹着那件并不合身的破斗篷，双手缩在袖子里。
那双手枯瘦如鸡爪，指节上全是冻疮，谁能想到这双手曾经一掌劈开过黑云宗的山门。
他低着头，死死盯着前面那人的脚后跟，脑子里一片浑浊。
轮到他时，热气扑面而来。
赵乾身子一抖，那股刻在骨子里的“宗主包袱”突然作祟，下意识就要抬手行个平礼。
陈瘸子那只满是油污的大手直接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力道不大，却像座山。
在这儿，吃饭最大，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
陈瘸子把陶罐往他怀里一塞，眼皮都没抬。
赵乾捧着那个陶罐，像是捧着刚出炉的元婴。
他找了个避风的石头蹲下，颤巍巍地喝了一口。
没有灵气入体的激荡，也没有丹药化开的燥热。
那是一股极其朴实的暖意，顺着食道一路向下，最后温柔地在胃里炸开。
赵乾浑身开始剧烈发抖，眼泪止不住地往碗里掉。
不是烫的，是他的胃在“死”了三十年后，第一次告诉大脑：它还活着。
另一边的急救棚里，气氛比外面紧张得多。
孙思古带着三个学徒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随着弃丹的人越来越多，第一批严重的“戒断反应”出现了。
十七个面色蜡黄的修真者躺在担架上，浑身抽搐，虚汗把稻草都浸透了。
典型的重金属中毒并发极度营养不良，这帮人以前吃的丹药里汞含量绝对超标。
孙思古冷着脸，手下的动作却快得带出残影。
上电解质复配方！
这一嗓子喊得中气十足。
所谓的“复配方”，其实就是温泉边析出的粗矿物盐，兑上龙血藤的汁液，再加一点寒潭冰蚓的提取物。
李婆婆亲自守着药桶，手里的量杯举得平平的，眼神比这寒潭水还冷：都给我看准了，少一分这玩意儿就是白开水，多一分那就是送人归西的毒药。
第一碗灌下去，那个抽搐得最厉害的剑修慢慢平复了下来，呼吸从急促的风箱声变成了平稳的鼾声。
孙思古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油汗，抓过病历本，笔锋如刀，力透纸背地写下一行字：非功法有错，乃根基已腐。
这修真界，病得不轻。
消息很快就像长了翅膀。
周铁嘴坐在情报室里，看着各地传回来的飞鸽传书，嘴角咧得快挂到耳根子。
各大州府的学宫里，那本《三十年丹毒侵害实录》已经成了地下畅销书，学子们都在被窝里打着灯笼抄。
边军那边更有意思，几个刺头将领直接拿“将士食欲不振、军心涣散”当借口，把宗门配发的辟谷丹全堆在了库房喂老鼠。
最绝的是个金丹期的教头，当着全营的面把储物袋里的辟谷丸砸了个粉碎，那句“老子三十年没拉过正常屎”简直振聋发聩，瞬间成了修真界年度金句。
周铁嘴嘿嘿一笑，把手里的瓜子皮一扔：通知下去，‘真相茶馆’的说书段子给我加更。
就讲那个……《某宗主靠吃粪丸练成神通》，标题要劲爆，内容要恶心，我要让黑云宗那帮老东西出门都被人指着脊梁骨笑。
夜色深沉，陨仙坡的防卫却外松内紧。
萧景珩带着巡逻队在芦苇荡里蹲了半个时辰，终于截住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这两人是朝廷御前会议派来的密探，身上搜出的“清邪令”副本上，那鲜红的朱批触目惊心，旁边还附着一本厚厚的《林野异端行为录》。
审讯室里没有刑具，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两份热气腾腾的“高能修复餐”。
萧景珩把筷子递过去，顺手还塞给他们一本油印的小册子——《食神谷生存守则》。
那两个密探本来已经做好了受酷刑的准备，咬碎牙关正要英勇就义，结果迎面而来的是红烧肉的香气。
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编瞎话。
萧景珩靠在椅背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招待远房亲戚。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抵不过本能，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
三天下来，这两人从一开始的惊疑不定，变成了现在的神情恍惚。
其中一个捧着圆滚滚的肚子，看着头顶漏风的屋顶，喃喃自语：我们……以前过的日子，是不是一直活在谎言里？
原来人活着，是可以每顿都吃饱的？
厨房后院，灶膛里的火苗舔舐着锅底。
林野把一张刚画好的“大陆饥荒热力图”挂在了墙上。
图上大片大片的红色区域，那是边境七成的寨子和中小宗门，他们已经断粮三个月以上了。
这就是他们的软肋。
林野指着那片刺眼的红，声音不大，却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响，他们所谓的正邪之战，说白了就是资源垄断。
他们打过来，不是怕我造反，是怕天下人都知道——饭比丹管用，肉比符灵。
他转身掀开身后的木箱，满满当当的淡黄色粉末，那是用多种灵植萃取物混合调配的“婴儿营养糊”原料。
明天起，‘流民接引计划’全面升级为‘全民温饱行动’。
林野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告诉所有分站：凡是带着孩子来的，优先供餐。
不管他是正道还是魔道，只要他是爹娘，就不可能看着孩子饿死。
孩子吃饱了，爹娘就不会把他们送进宗门的炼丹炉当柴火。
众人沉默，只有灶膛里的柴火偶尔爆出一声轻响。
这哪里是施粥，这分明是釜底抽薪，是要把宗门的根基连根拔起。
散会的时候，林野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陈瘸子。
今天那个赵乾，我看他身体机能恢复得差不多了。
林野一边擦手一边看似随意地说道，咱们不养闲人，既然能喘气了，就得干活。
后厨备菜间正缺人手，我看他手挺稳，是个好苗子，明天让他去那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