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压抑的家庭氛围,和伤心劳累的双重折磨下。潘红梅病倒了。
她高烧不退,浑身酸痛,却不得不强打精神,给孟长富翻身、擦洗,操持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
孟弟看着母亲摇摇晃晃的身影,心里第一次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不是愧疚,更像是一种兔死狐悲的茫然。
但她依旧没有伸手帮忙,反而觉得这是母亲“虐待”自己的“报应”。
病中的潘红梅,意识模糊时,嘴里反复念叨着:
“军子,花花,梅子你们是我的孩子……”
清醒时,她就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屋顶,一言不发。
孟长富躺在炕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身子不能动,嘴不能说,但心里明镜似的。
看着妻子,被生活和自己拖累得不成人形,看着养女的白眼狼行为……
这个沉默了半辈子的男人,眼睛里流下的不再是泪,而是血。
在一个潘红梅高烧昏睡、孟弟不知又跑去哪里的下午,孟长富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
将自己的头,猛地撞向了坚硬的炕沿……
当潘红梅被一声闷响惊醒,挣扎着爬过来时,看到的是孟长富满头鲜血、已然气绝的残酷场景。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望着门口的方向,里面是解脱,是不甘,是无穷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潘红梅没有哭,也没有叫。
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丈夫尚有余温的尸体,伸出手,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睛。
然后,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彻底栽倒在地。
时光流转,艰难困苦中,孟军和孟弟终于从卫校毕业了。
或许是命运最后的垂怜,两人竟被分配到了同一家县医院工作。
孟军去了外科,他踏实肯干技术扎实,很快得到了同事和病人的认可。
孟弟则被分到了相对清闲的行政科室。
跳出农门,端上“铁饭碗”,这是孟弟梦寐以求的神仙日子。
初到医院,她也曾有过短暂的振奋,她认真工作,努力表现,想给领导留个好的印象。
然而,她内心深处那份投机取巧、不甘人后的虚荣,和急功近利的贪婪,并没有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消失,反而在新的土壤里悄然滋长起来。
她看不上,那些靠资历慢慢晋升的人,更嫉妒那些比她漂亮、家境好的同事。
当她发现,科室主任手握一些采购、排班等小小的权力,并且似乎对她若有若无的注视时,一个危险的念头产生了。
她开始刻意接近,那位年近五十、家有妻儿的主任。
从请教问题到帮忙泡茶;从含蓄的仰慕到暧昧的暗示。她利用自己的年轻和几分姿色,一步步地试探、靠近……
主任起初尚有顾忌,但在孟弟主动而大胆的攻势下,最终没能把持住……
流言蜚语开始在医院里悄悄传播。
孟弟则享受着这种,通过非常手段带来的隐形“特权”。
比如轻松的工作,偶尔的小恩小惠,以及一种扭曲的、掌控权力的错觉。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
主任的妻子并非善茬。
她察觉端倪后,暗中跟踪。
终于,孟花和主任,一次在办公室里的苟且,让她抓了个正着。
事情瞬间闹得沸沸扬扬,男女不正当关系,被抓了个现行,影响极其恶劣。
医院领导为了平息事端,严肃纪律,在经过调查后,果断做出了处理决定:
科室主任被撤职调离,孟弟则被直接开除公职,以儆效尤。
通知下来的那一刻,孟弟的世界崩塌了。
她苦心经营、不惜牺牲身体和尊严换来的一切,在瞬间化为泡影。
同事们的指指点点,鄙夷的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她身上。
她试图辩解,说自己是“被诱惑”、“被迫的”。
但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她的说辞苍白无力。
孟军得知消息后,找到她。
这个一向温和的弟弟,第一次对她发了火,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痛心:
“姐,俺的祖宗,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把我们孟家的脸都丢尽了,你知道吗?
你让咱娘,以后怎么在村子里抬头见人?
你也知道,当初我们能上卫校的时候,娘是多么难。
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工作,你咋能自毁前程?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孟弟捂着脸,哭得歇斯底里。
“孟军,姐是冤枉的,这一切都是那个主任逼我做的,你要相信我。”
但那一刻,她流的泪,更多是为了失去的工作和前途,而非真正的悔恨。
看到她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最终,孟军相信了她的狡辩,并表示,她被医院开除的事,替她保密。
走投无路、声名狼藉的孟弟,拖着行李箱,灰头土脸地回到了那个,她一度拼命想逃离的村庄,敲响了潘红梅的家门。
几年过去,潘红梅更加苍老了。孟长富的离世、孟花的远嫁,早已将她的心力耗尽。
她守着空荡荡的老屋,靠着孟军的接济和地里微薄的产出,麻木地度日。
门开了,看到门外哭肿了眼睛、形容憔悴的孟弟,潘红梅愣住了。
“娘——!”
孟弟“噗通”一声跪倒在门口,抱着潘红梅的腿,放声大哭。
哭声里充满了,戏剧化的委屈和悲切:
“娘,我被人欺负了,他们合起伙来冤枉我,我只好辞职回来了……
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只有您了,娘!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
她声泪俱下地诉说着,极力将自己描绘成一个被权力胁迫、无力反抗,最终,又被无情抛弃的受害者。
极力淡化自己的主动和过错,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那个已经被处理的主任和“冷漠”的单位。
潘红梅低头看着面前这个,曾经让她骄傲(考上卫校)、更让她心碎(偷钱、疑似伤害妹妹)的养女。
听着她漏洞百出,却极其恳切的“忏悔”和辩解,心中五味杂陈。
不恨吗?当然是恨的。
这个女儿伤透了她的心,败坏了家门声誉。
可怜吗?也是可怜的。如今她工作丢了,名声毁了,除了这个破家,她还能去哪里?
周围的邻居被哭声引来,对着跪地哭泣的孟弟,和沉默的潘红梅指指点点。
有人摇头叹息,也有人小声说:
“好歹是养大的,总不能真赶出去吧……”
“红梅心软,看这样……”
潘红梅看着女儿,哭得几乎晕厥的样子,再想起她小时候乖巧的模样。
想起自己曾经无数次因为她,而和婆婆的争执、还有内心的纠结、挣扎……
在巨大的疲惫和根深蒂固的“母亲”身份面前,那些恨意仿佛一点点被融化了。
她老了,她太累了,再也经不起更多的风雨和离散了。
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难道真要把这个,养育了二十多年女儿,推出去吗?
良久,潘红梅深深地、疲惫地叹了口气,那口气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弯下已经直不起来的腰,轻轻拉起了孟弟。
“起来吧!外面冷进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