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花的婚事,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彩礼。
但冯大刚是个实诚人,他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委屈了孟花(尽管她并不懂得)。
更不能让潘红梅觉得,他是白捡了个媳妇。
就在接走孟花的前一天,他拄着拐杖,悄悄塞给潘红梅一个手帕包着的小布包。
“婶子,”他声音低沉:
“家里不宽裕,这点钱您拿着吧!给叔买点药,或者贴补家用。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布包里是皱皱巴巴的八十块钱。这几乎是冯大刚省吃俭用大半年的积蓄。
潘红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推辞说:
“大刚,俺不图别的,就希望你对俺花花好点,盼着你们过上好日子,比啥都强。”
“婶子你放心,有一口吃的,我也省給花花吃,保证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俺娘说了,这钱是俺家的一点心意,你说啥也得收下。”
见冯大刚态度坚决,潘红梅只好颤抖着手接过钱……
这钱,她打算留着给孟长富买点好药,或者等孟花在冯家有什么急需时,再拿出来。
然而,这笔带着冯大刚体温和诚意的钱,在潘红梅贴身口袋里还没捂热两天,就不翼而飞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孟弟。
潘红梅慌了神,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却怎么也没有找到。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不敢往最坏的地方想。
两天后,孟弟回来了。
她身上穿的,不再是那件旧的确良衬衫,而是一件崭新的、时兴的红色滑雪衫,衬得她脸色都亮了几分。
更扎眼的是,她纤细的手腕上,多了一块亮闪闪的银色手表。
“娘,你看,好看吗?”
孟弟难得地带着一丝炫耀的语气,扬起手腕。
潘红梅看着她那一身行头,再看看她空空如也的双手,声音都在发颤:
“孟弟,你~你哪来的钱?冯大刚给的那八十块钱,是不是你拿了?”
孟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惯有的冷漠和理直气壮:
“是我拿了又怎么样?那钱本来就是给我的!”
“给你的?那是人家冯大刚给花花的……”
“孟花?”孟弟嗤笑一声,打断潘红梅:
“她一个傻子,嫁过去白吃白喝,还要什么钱?这钱就该是我的,我才是这个家最大的女儿。
我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连块手表都没有,凭什么?这钱就当是补偿我的了。”
听了她的话,潘红梅气的浑身哆嗦,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直在旁边默默写作业的孟梅,猛地站了起来。
她比孟弟小了好几岁,个子却已经蹿得和她差不多高了。
此刻,孟梅眼睛死死盯着,孟弟手腕上那块刺眼的手表。
“孟弟!你还是不是人?”孟梅的声音尖利,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厌恶:
“那是冯大哥给姐姐的彩礼,你凭啥拿去买衣服,买手表?你咋这么不要脸!”
“你说谁不要脸?要不是娘收养了我,哪会有你们,还不都是我命大福大,才把你们压起来的?”
孟弟被戳到痛处,恼羞成怒:
“现在你们全家都针对我,你们才没良心,还有你个小贱货,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我就说了!我早就想说了!我看就是娘把你惯坏了。你自私、蛮横不讲理…”
孟梅积压多年的怒火,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喷发。
“还有你老实说,孟花是不是你推下河的,那年我的新衣服,是不是你故意假装摔倒,给我撕破的?”
“孟梅,你血口喷人,你这是污蔑,没有证据就是诽谤,信不信我去告你?!”
听到孟梅的话,潘红梅的耳边又想起了邻居的话:
“…当时,孟弟和孟花坐在一块…”
潘红梅就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一场激烈的争吵,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让潘红梅的心也降到了冰点。
那些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也被砸得粉碎。
屋里死寂,只剩下孟梅压抑的啜泣和孟弟粗重的喘息。
潘红梅没有再看孟弟,她的目光空洞地落在斑驳的土墙上,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多年前那个风雪夜,门口那个小小的蓝色包袱……
她一生的苦难,似乎都始于那个瞬间的心软。
潘红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片荒芜。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弯腰,捡起地上被打翻的板凳,扶正放平。
然后,她走到孟弟面前,伸出手,声音平静得可怕:
“手表,摘下来。衣服,脱下来。”
孟弟下意识地护住手腕,后退一步:
“凭什么?这是我的!”
“凡是用冯大刚给孟花的钱买的东西,都是孟花的。”
潘红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
“都给我拿过来来。”
那眼神里的决绝和寒意,让孟弟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她不敢再争辩,悻悻地摘下手表,又极其不情愿地脱下了,那件崭新的红色滑雪衫,狠狠摔在炕上。
潘红梅拿起手表和衣服,看也没看孟弟一眼,转身走进了里屋,将它们锁进了那个唯一的、掉漆的木箱里。
信任,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这个家,表面上维持的平静,被撕开了一道,再也无法弥合的血色裂痕。
自那以后,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潘红梅不再和孟弟说一句多余的话,安排活计也是言简意赅,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复杂情绪,只剩下彻底的冷漠。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照顾孟长富和孟梅身上,仿佛孟弟只是一个透明的、碍眼的影子。
孟弟感受到了,这种彻底的孤立和冰冷。
她先是愤怒,摔摔打打,指桑骂槐,但潘红梅毫无反应,她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接着是恐慌,她意识到,那个无论她做什么,最终都会心软的“娘”,这次可能真的不会再原谅她了。
她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试图做点什么来挽回,比如主动去挑水做饭,或者给孟长富倒杯水。
但她的每一次靠近,潘红梅都是面无表情,眼神里充满戒备。
就连家里养的那条土狗,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看到她不再摇动尾巴,而是眼神躲闪着悻悻的走开。
这种无处不在的排斥,比打骂更让她难受。
孟梅则更加沉默。
她白天拼命帮母亲干活,夜里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看书学习。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好读书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让她感到窒息和恐惧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