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神谷基本法第一条：不洗手者，去小孩那桌。》
林野撇撇嘴，把这行字划掉，太温吞了。
笔尖在粗糙的草纸上顿了顿，写下狠话：《饭规十条》。
第一条：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所有食物按劳分配，不养闲人。
第二条：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剩饭超过三口的，剥夺下一顿进食权，改为负责刷全谷的一百八十口锅。
第七日，这几张写得歪歪扭扭的告示贴满了谷口的老槐树。
原本乱哄哄的营地，因为这几张纸，突然有了某种诡异的秩序。
以前这帮修仙者见面先互相扫视对方的修为等级，现在见面先看对方手里的饭票颜色——红色代表今日贡献卓越，能领红烧肉；绿色代表基本达标，只有青菜豆腐。
阶级壁垒塌了，因为大家都饿。
柳如烟站在一块凸起的大青石上，手里捏着一株色彩艳丽的“断肠草”。
要是放在以前，这种低级毒草她连看都不看一眼。
现在，她清了清嗓子，看着台下那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那是真的渴，不是比喻。
“记住这个花纹，”柳如烟指甲掐进草茎，挤出一滴乳白色的汁液，“修仙界管这叫‘剧毒’，但在林谷主的《野外生存指南》里，这叫‘麻醉剂前体’。只要经过三次高温蒸煮，再配上酸浆果中和，它能让野猪肉的口感嫩得像豆腐。”
台下有人拼命记笔记，有人咽口水。
柳如烟那种身为黑云宗长老的高傲劲儿没了。
以前她讲道，是为了让人敬畏；现在她讲课，是为了让人别把自己毒死。
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竟然比以前被人跪拜还要踏实。
厨房的角落里，阴影蠕动了一下。
白三娘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她是来做商业间谍的，潜伏三天，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
结果进来一看，所谓的“秘方”就大大方方写在灶台后的石板上。
【再生元气羹：龙须根三钱（去皮），铁骨鱼一尾（煎至两面金黄），紫苏叶五片。】
关键是后面那一行鬼画符。
【原理备注：利用紫苏醛促进鱼肉蛋白水解，龙须根提供活性酶，加速细胞修复。
热量：450大卡/碗。】
白三娘盯着“卡路里”和“活性酶”这几个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这是什么上古神文？
某种失传的咒语？
她悄悄摸出一块留影石，正要拓印，一只干枯的手像铁钳一样扣住了她的手腕。
“那个‘卡’字没写好，我昨天手抖了。”
李婆婆手里拿着一把削皮刀，正慢条斯理地给一颗土豆脱衣，连头都没抬，“那是林小子的家乡话，意思是‘能量单位’。你要是想学，明天早点来帮忙切菜，光偷看是看不懂的。”
白三娘浑身僵硬，金丹初期的灵力在体内疯狂撞击，却不敢动弹分毫。
这老太婆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波动，但那股杀过无数活物的煞气，比刀子还冷。
“我……我洗碗抵债行吗？”白三娘怂得很从容。
厨房外，老饕李建安正跟林野为了“经费”扯皮。
“谷主！这是格局问题！”老饕挥舞着手里的大勺，唾沫横飞，“周边那几个山头的土匪……哦不，好汉们，都闻着味儿来了。咱们得办个‘美食节’！要把‘食神谷’的招牌打出去！这叫品牌护城河！”
林野正蹲在地上检查一批新腌的腊肉，头也不回：“没钱。库房里的盐都不够用了。”
“不用钱！”老饕急得直跺脚，“让他们自带食材！咱们出技术！谁做的饭能让最多人吃饱，谁就是‘第一届蛮荒厨神’！”
林野动作一顿，回头看了这胖子一眼。
这货居然无师自通了“平台经济”？
“行，只要别让我出本钱，随你折腾。”
消息像长了翅膀。三天后，陨仙坡炸锅了。
八百里外的游方道士背着一口黑锅跑得气喘吁吁，逢人就问：“听说这儿煮饭能煮出‘道韵’来？”隔壁山头的独眼龙大当家，扛着半扇刚猎的野猪，也要来露一手他的“祖传烤肉”。
这一天，没有什么正邪之分。
只有“咸党”和“甜党”的殊死搏斗。
一个黑云宗逃来的外门弟子，满脸烟灰地捧着一盘黑乎乎的饼子，紧张得发抖。
老饕咬了一口，眼睛一亮：“这是啥？”
“五……五行杂粮饼。”弟子结结巴巴，“加了点……锯齿草的粉末，能……能顶饱三天。”
“好东西！”老饕一拍大腿，“虽然难吃得像嚼树皮，但在咱们这鬼地方，这就是神物！通过！”
谷口的巨石上，萧景珩抱着那把没出鞘的剑，看着下面热火朝天的景象。
“你在重塑道统。”
林野手里正切着一把野葱，刀工利落，哆哆哆的声音居然很有节奏感，“别给我扣高帽子。我就是个厨子，顶多算个营养师。”
“不一样。”萧景珩目光深邃，“以前的修真界，为了争夺一点灵气，父子相残，师徒反目。因为资源不够分。而你告诉他们，路边的野草能吃，地下的虫子能吃，只要掌握了方法，人人都能活。”
“只要吃饱了，人就懒得拼命。”林野把野葱扫进盆里，“这叫‘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的底层逻辑。当然，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是不懂。”萧景珩嘴角居然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但我看懂了一件事。那些人脸上，没了一直挂着的戾气。”
夜深了。
喧闹的人群散去，地上全是骨头渣子和空酒坛。
周铁嘴像个被狗追的兔子一样冲进厨房，脸色煞白。
“祸事！天大的祸事！”
周铁嘴抓起水瓢灌了一口凉水，“三大宗门结盟了！发了‘清邪令’！说咱们这儿是魔窟，聚众淫祀邪神！七天后，一万修士大军压境，要平推陨仙坡！”
厨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正在洗碗的白三娘手一抖，摔碎了一个盘子。
“还有个消息……”周铁嘴喘着粗气，表情怪异，“那个……那个凡人朝廷的太医院首座，带着一队人马，也快到了。说是听说咱们这儿能治‘经脉逆行’，带了重礼来……来求学？”
一半是屠刀，一半是鲜花。
众人齐刷刷看向林野。
林野把最后一把野葱撒进锅里，盖上盖子，关火。
“挺好。”
他擦了擦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明天的天气，“一边要杀我们，一边要拜师。这说明咱们的‘药膳学’已经形成了技术壁垒，引起了市场恐慌。”
他转身看着那一双双惊慌的眼睛，笑了笑：“慌什么？传令下去，腾出东边的贵宾食堂。把那些平时舍不得用的高阶妖兽肉都拿出来，明天开始，全天候供应‘高蛋白修复豪华套餐’。”
“给……给谁吃？”老饕愣住了。
“给那个太医，也给咱们自己。”林野解下围裙，扔在灶台上，“吃饱了，才有力气跟那一万人讲道理。顺便告诉老饕，别把客人吃破产了，那是咱们的长期饭票。”
林野走出厨房。
月光惨白，照在他瘦削的背影上。
远处的山谷口，雾气开始弥漫，隐约能听到风吹过枯木的呜咽声，像极了战鼓的前奏。
林野眯起眼睛，看着那层越来越浓的雾。
这雾不对劲，来得太快，也太安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