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呼啸声像极了还没烧开的水壶，尖锐得让人耳膜发痒。
林野低头看了一眼案板上的雷公藤芽，淡紫色的嫩尖儿上还挂着露水。
他数着秒，等到锅里的水彻底沸腾，才把这一把能毒死三头牛的“野菜”丢进去。
“第一遍焯水，去生物碱。”他嘴里念叨着，手里漏勺翻得飞快。
“我的祖宗哎！”老饕李建安那是真急了，一身肥肉随着他在厨房里的乱窜抖出了残影，“外面那帮孙子都骑到脸上了！黑云宗！三百号人！那是三百把飞剑，不是三百双筷子！这时候了您还讲究个屁的焯水三遍？”
“越是大事临头，越得按时吃饭。”林野把焯过水的藤芽捞进冰水里激了一下，清脆的炸裂声听着就解压，“这时候不吃，一会打起来低血糖，手抖心慌，想投降都举不动白旗。”
李建安张了张嘴，愣是没找到反驳的角度。这逻辑太闭环了。
“传菜。”林野把一大盆“清炖龙须草”往台子上一墩，香气霸道地撞开了厨房的门帘，“告诉大家，这是今日份的‘战前碳水补充餐’，想活命的，先填饱肚子。”
谷外的天空被五颜六色的流光映得光怪陆离。
赵乾踩着一把阔背巨剑悬在半空，那一身黑袍猎猎作响，确实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如果忽略他那张因为贪婪而稍微扭曲的脸。
“林野！我知道你在里面！”
赵乾的声音裹着灵力，像个劣质的大喇叭在山谷回荡，“交出那个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妖术配方！再把那个姓萧的逆贼捆好了送出来！本座可以考虑给你们留个全尸！”
回应他的，是一阵风。
一阵带着浓郁肉香、复合油脂香气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植物清香的风。
原本杀气腾腾的黑云宗方阵，突然出现了一丝诡异的骚动。
那是几百个喉结同时上下滚动的声音，连成一片，竟然比剑鸣声还要响亮。
“装神弄鬼！”
赵乾身边那个像铁塔一样的汉子——护法铁驼，是个暴脾气。
他冷哼一声，整个人像颗炮弹一样砸向谷口那扇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木门。
“轰！”
木屑纷飞。
铁驼落地，烟尘散去。
他保持着一个凶狠的攻击姿势，拳头硬在半空，眼珠子差点瞪出眶外。
门后没有埋伏，没有法阵，也没有严阵以待的死士。
只有一百多号人，手里捧着粗瓷大碗，排着两条整整齐齐的长龙，正围着几口大锅打饭。
热气蒸腾，把这修罗场一般的绝地熏得像个过年的集市。
陈瘸子端着一个大托盘，一瘸一拐地从人群里走出来。
他腿脚不好，但这会儿腰杆挺得笔直。
他走到两军阵前的界碑处，把托盘往那一放。
“各位道爷，大老远飞过来，又是喊话又是摆造型的，累了吧？”陈瘸子皮笑肉不笑地扯着嗓子，“咱谷主说了，不管是修仙还是修魔，那就是个职业，没必要跟自己的胃过不去。这是咱们食神谷特供的‘抗压能量餐’，前十份免费试吃，好评返现就不必了，吃饱了才有力气砍人不是？”
说完，他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转身就走，那背影潇洒得像个刚才扔下的是炸弹而不是盒饭。
赵乾在天上看得脸都绿了：“雕虫小技！这是乱我军心！众弟子听令……”
“咕噜……”
这一声腹鸣，在寂静的对峙中显得格外刺耳。
站在最前排的一个年轻弟子，握着剑的手一直在抖。
他在黑云宗是外门，每个月就两粒“辟谷丹”，那玩意儿吃下去除了不饿，嘴里能淡出个鸟来。
此刻那盒饭里油汪汪的糙米饭，还有那一抹翠绿的凉拌菜，就像勾魂的钩子，死死钩住了他的三魂七魄。
“我……我就尝一口是否有毒……”
年轻弟子鬼使神差地往前迈了一步，抓起一个饭盒。
一口下去。
真的只有一口。
这弟子的眼泪瞬间就决堤了，吧嗒吧嗒掉进饭盒里。
“这不是米……”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嚎哭，“这是命啊……”
这一哭，防线崩了。
修真者的道心或许坚固，但在生物本能的饥饿面前，那一层所谓的“仙气”比窗户纸还薄。
第二个，第三个……原本整齐的方阵开始像融化的冰淇淋一样瘫软。
“混账！那是猪食！”
赵乾气得浑身发抖，手中长剑一挥，一道剑气直劈而下，将那个正在哭着吃饭的弟子手中的饭盒斩得粉碎。
米饭撒了一地，沾满了泥土。
赵乾还没来得及立威，就看见自己那个最忠心的亲卫，竟然下意识地蹲下身，伸手去抓地上那沾了泥的米饭，塞进嘴里后还把手指舔得干干净净。
“你……”赵乾只觉得喉头一股甜腥味上涌。
更绝望的是铁驼。
这位炼气巅峰的猛人，此刻正蹲在一口大锅旁边，手里抓着一根没人要的肉骨头，啃得满嘴流油，边啃边嘟囔：“三十年了……老子三十年没吃过这种带烟火气的饭了……去他娘的大道……”
风向变了。
苏小小站在医棚的阴影里，手里拿着一把蒲扇，轻轻扇着。
灶台下的烟囱里，一股极淡的青烟顺着风飘向敌阵。
那不是毒烟，那是她提炼的高纯度“镇定孢子粉”，副作用仅仅是让人犯困，想家，想妈妈。
半个时辰。
仅仅半个时辰，那气势汹汹的三百修士，有一半人席地而坐，抱着膝盖开始思考人生；另一半人眼皮打架，靠着树干打起了呼噜。
周铁嘴像个幽灵一样混进了外围的人群，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见人就分。
“兄弟，哪个峰的？外门吧？看你这面色就是长期营养不良。”周铁嘴一边嗑瓜子一边搞心理战，“你们宗主那是金丹大能，天天吃的是龙肝凤髓炼的丹，你们呢？天天啃面团子。这叫啥？这叫职场PUA！这叫剥削！来咱们这儿，没别的，管饱，有肉。”
这番话像毒刺一样扎进了这群底层修士的心里。
夜幕降临的时候，赵乾发现自己成了光杆司令。
那三百弟子，散的散，睡的睡，还有几个居然在帮着食神谷的人收拾碗筷，以此换取下一顿的饭票。
赵乾孤零零地坐在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那把阔剑插在旁边，光芒黯淡。
他看着山谷里那些升起的炊烟，神情恍惚，像是老了几十岁。
脚步声响起。
林野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陶碗，走到他身边，并没有什么胜利者的趾高气扬。
“喝了吧。”林野把碗放在石头上，“‘情绪稳定肽汤’，主要成分是香蕉皮提取物和深海鱼骨熬的，富含色氨酸和镁。我看你有点焦虑，这玩意儿比静心咒管用。”
赵乾看着那碗汤，浑浊的汤面上飘着两粒枸杞。
他冷笑一声，端起来一饮而尽。
热流顺着食道滑下去，那种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竟然真的松弛了下来。
他沉默了很久，才沙哑着嗓子问：“你到底想干什么？羞辱我？”
“我没那闲工夫。”林野看着远处那些还在排队领夜宵的黑云宗弟子，“我只是个讲实用主义的人。我想让人吃饱，想让人活得像个人，而不是像个只会吞吐灵气的容器。”
林野转过身，背对着这位不可一世的宗主。
“你若不服，明天集结人马再来打。但我保证，只要你的弟子还饿着，只要他们的胃还是空的，他们就会一次次地放下剑，走向我们的饭桌。因为生物求生的本能，比你们那个所谓的宗门忠诚度，要诚实一万倍。”
月光如水，照在石头上那个空荡荡的碗底。
这一夜，陨仙坡没有流血，只有此起彼伏的饱嗝声。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林野站在高处，看着下面这突然暴增的几百号人口，眉头反而皱了起来。
人多了，队伍就不好带了，靠一顿饭能收买人心，但要建立秩序，光靠吃可不行。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借着月光写下了第一行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