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养分级供应制度!”
林野的声音通过一个简陋的、用兽骨和铁皮做的土制扩音器,传遍了整个新食堂。
热气腾腾的食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连咀嚼声都停了。
这可是关乎饭碗的大事。
“简单来说,就是按需分配,优胜劣汰……哦不对,是优先保障!”林野清了清嗓子,改了个更温和的词,“重伤员,优先供应蕴含修复能量的‘龙血藤’肉糜粥;孕妇和十二岁以下的儿童,每日加餐一份‘三足火鸦’蛋羹;年老体弱者,统一配备易于消化的‘寒潭冰蚓’糊。”
这话一出,底下顿时议论纷纷。
没人有异议,反而是一片叫好声。
在这吃人的陨仙坡,弱者能被如此体贴地照顾,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恩。
很快,分餐窗口排起了长队。
萧景珩作为“重点观察对象”,他的伤势虽不致命,但内里亏空得厉害,因此分到了一份顶配的“帝王复健套餐”——一小盅用十几种草药慢炖的“地行龙”尾汤,配上一碗灵米饭和一碟清炒的“翠玉笋”。
那汤香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光是闻一口,就感觉四肢百骸都舒坦了。
老饕李建安跟在旁边,哈喇子都快流到地上了,眼巴巴地看着那碗汤,活像只护食的老狗:“陛下,快,趁热喝,这可是谷主亲自盯着火熬了三天三夜的宝贝,凉了药效就散了!”
然而,萧景珩端着那碗汤,脚步却顿住了。
他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年轻的母亲正费力地将自己碗里仅有的几块兽肉,小心翼翼地挑出来,放进三个孩子的破碗里。
三个孩子瘦得像豆芽菜,眼巴巴地盯着母亲的碗,连口水都忘了咽。
萧景珩端着汤碗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在皇宫里大宴群臣,琼浆玉液,山珍海味,流水般地被倒掉。
而就在那晚,京城外,有灾民为了活命,正在易子而食,啃食冻硬的树皮。
他曾以为那是天灾,是命。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那是一场他视而不见的人祸。
“陛下?您怎么了?”老饕见他脸色不对,急忙问道。
萧景管没有回答。
他深吸一口气,端着自己那碗堪称奢侈的“帝王复健套餐”,径直走到了那对母子面前。
在母亲惊恐的目光中,他蹲下身,用自己干净的汤勺,一勺一勺,将那碗凝聚了无数珍贵药材的龙尾汤,分给了三个瘦弱的孩童。
“吃吧,慢点吃,别呛着。”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温柔。
老饕大惊失色,差点当场跳起来:“陛下!使不得啊!您这龙体……这可是您的药啊!”
“朕还没到吃不动饭的时候。”萧景珩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他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脸上露出一抹极其复杂的苦涩笑容,“只是突然想起,当年在宫中设宴,百姓却在城外啃树皮。那时候,朕吃下的每一口,都是罪过。”
这一幕,被食堂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那一刻,再没人觉得这个文弱书生是个吃白饭的。
当晚,林野的木屋里,炭火烧得正旺。
萧景珩被单独叫了过来。
“你不必演戏给我看。”林野开门见山,他一边用小刀削着一块不知名的植物块茎,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收买人心这种帝王术,在这里用处不大。能干活、能吃饭,才是硬道理。”
萧景珩沉默了片刻,苦笑道:“这不是演戏。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吃饱饭,不是一件亏心事。”
林野削东西的手一顿,终于抬起头,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落魄的帝王。
他从萧景珩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清明。
“很好。”林野点点头,将削好的块茎扔进旁边一口小锅里,“那你该做点更难的事了。”
萧景珩一愣:“什么事?”
“明天是入冬后的第一个祭礼,我叫它‘冬祭分食礼’。你来主勺。”
“主勺?”
消息传出,整个食神谷都炸了。
所谓“冬祭分食礼”,是林野仿照古礼草创的一个仪式。
届时,全谷居民将齐聚广场,由一人亲手为大家盛第一碗热汤,象征着团结与共享。
往年,这活儿都是林野自己干。今年,他居然指定了萧景珩?
工程队的副队长赵铁头第一个表示不服,他找到林野,瓮声瓮气地嘟囔:“谷主,俺不是不服。可凭啥让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去端那口大锅?那可是几百人的分量!俺去,保证一勺都不会洒!”
林野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行,你能一边盛汤,一边记住今天来的三百二十七个人里,谁的名字叫什么,谁得了风寒不能吃辛辣,谁的儿子昨天摔了腿需要补补骨头吗?”
赵铁头当场哑口无言,张着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林野悠悠道:“他能。”
典礼当日,寒风凛冽,雪花纷飞。
广场中央,一口巨大的铁锅里,炖着香气四溢的百兽汤。
萧景珩没有穿林野给的厚皮袄,只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儒袍,立于大锅之前。
他的双手被冻得通红,几乎快要握不住那沉重的铁勺,却没有让任何人帮忙。
队伍从他面前缓缓走过。
他每盛一勺汤,都会抬头看一眼来人,然后低声说一句什么。
“老李,你的咳嗽好些了吗?汤里加了‘清肺草’,多喝点。”
“小丫,今天的‘醒神脆片’还脆吗?我让他们多炸了一会儿。”
“王叔,孩子的腿好些了吗?这碗汤底的骨头多,给他啃啃。”
三百二十七个人,三百二十七句不同的问候。
这些名字、病情、家常琐事,全是他昨天夜里,从苏小小那里借来病历和户籍册,熬着夜,一个一个死记硬背下来的。
起初,人们只是惊讶。
渐渐地,队伍变得沉默。
当萧景珩为一位在矿难中失去儿子的老妇人盛汤,并轻声说“婶子,天冷了,多穿件衣裳,您儿子的抚恤粮,这个月会加倍”时,那老妇人突然嚎啕大哭。
这一哭,像是点燃了引线。
人群中,抽泣声此起彼伏。
负责记录数据的周铁嘴,躲在角落里,手里的炭笔都在发抖。
他在草纸上飞快地写着:“情绪峰值出现在第四十七碗,群体性泪目现象集中于康复区家属……不可思议,这种朴素的关怀,其煽动性远超任何激昂的演说。这……这是诛心之术!”
当最后一碗汤盛完,萧景珩几乎虚脱,脸色苍白如纸。
他刚想放下勺子,却发现,广场上,数百人不知何时已自发地站得笔直。
下一刻,以赵铁头为首,所有人,齐刷刷地对着他,深深一揖。
“谢陛下赐饭!”
那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冲破风雪,在寂静的山谷间久久回荡。
这一刻,没人把他当成那个流放来的废帝。
他就是他们的王。
深夜,瞭望塔上。
林野递给萧景珩一碗滚烫的姜茶。
“感觉怎么样?第一次亲手喂饱几百人。”
萧景珩握着温暖的陶碗,望着远处。
在黑云宗的方向,又有几处零星的灯火悄然熄灭,融入了更深的黑暗里——那是又一批被遣散的矿奴家庭,正冒着风雪,举家逃往食神谷。
“你说过,饭能治百病。”萧景珩轻声道,“可我现在想,或许,它也能治病根。”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野。
“这天下,病得太久了。”
林野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治好它。不过记住,第一剂药,还得是饭。”
没人知道,这场看似温情的“分食礼”,实则是林野精心设计的一场“权力交接仪式”。
那一勺勺汤,分的不是食物,是责任,是民心。
当一个人,开始为他人的饥饿而感到切肤之痛时,他就不再是那个耽于享乐的废帝。
他是一位真正的君王。
饭桌之上,无冕之王,已然加冕。
清晨,第一缕炊烟尚未在山谷中散尽。
瞭望塔上,负责守夜的哨兵突然敲响了最急促的警钟,凄厉的钟声划破了食神谷的宁静。
“谷主——!!”
一声惊恐的急报,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