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杀声如浪，拍打着这小小的山谷，而钟声，就是礁石。
食神谷的灯火非但没灭，反而“轰”的一下，亮得更彻底了。
厨房里，十几口大灶的炉火被同时点燃，熊熊火光映在每个“伙夫”的脸上，竟比谷外的火把更旺。
林野没理会山呼海啸般的兵锋，他的声音冷静得像在吩咐后厨备菜：“老饕，百人份的‘亢奋提神汤’，半小时内熬出来。冰蚓磨粉，提神醒脑；野山椒去籽切碎，激发血气；龙血藤根捣烂成汁，稳固经脉。记住，这是给自家人喝的，别放错了料。”
他转向一旁脸色冷峻的秦无月，递给她一柄刚磨好的剔骨刀：“你的任务最重，守住厨房。我们不守山口，守灶台。今晚，谁敢碰我们的锅，杀无赦。”
秦无月接过刀，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对她而言，剑是武器，刀也是，只要能守护这口让她重新站起来的饭锅，用什么都一样。
谷口，黑云宗宗主赵乾骑在一头狰狞的墨色妖兽上，看着眼前静悄悄的山谷，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狞笑。
一个探子回报：“宗主，谷口那条路没了！他们把两边挖成了深沟，就留了中间一座独木桥，看着邪门得很！”
“雕虫小技。”赵乾不屑地一挥手，“区区一群流放的废物，能玩出什么花样？三百精锐，给我碾过去！谁第一个冲进谷里，赏灵石百块，女人随便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十几个亡命徒眼冒绿光，怪叫着踏上了那座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悬木桥。
就在领头那人即将踏上对岸实地时，高处，林野不紧不慢地用勺子柄敲了一下身边的铜锣。
“叮——”的一声脆响，清越悦耳。
这声音仿佛一个信号。
山谷下方，一个娇小的身影用力拉下了一根粗大的藤蔓机关。
苏小小眼中不再有往日的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决绝。
“轰！”
数十根早已备好的火把，顺着滑轨坠入深沟。
沟壑之中，积蓄了一整天的浓郁沼气，瞬间被点燃。
蓝紫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形成两道十几米高的火墙，将整条通路彻底封死。
桥上的十几个亡命徒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烧成了焦炭。
那火焰带着一股剧毒的恶臭，熏得后面的黑云宗弟子连连后退，脸色发白。
“混账！”赵乾气得五官扭曲，他没想到自己会被这种乡下人的土办法挡住。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了谷内那座灯火最明亮的建筑——厨房。
“一群蠢货！他们是流寇！打蛇打七寸，断了他们的粮！弓箭手，给我放火箭！把那个亮灯的屋子，他们的粮仓，给我烧成灰！”
“嗖嗖嗖——”
上百支燃烧的火箭，拖着长长的尾焰，如流星雨般划破夜空，朝着食神谷的厨房呼啸而去。
那是食神谷的心脏！
就在众人心头一紧之际，一道清冷的身影如仙子般跃上屋顶。
秦无月手中断剑“嗡”的一声轻鸣，残缺的剑意在她周身引动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空气涟漪。
她没有硬接，而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巧劲，挥舞着断剑，像是在拨动琴弦。
大部分火箭竟在空中诡异地偏折了方向，擦着屋檐飞过，扎进了后面的泥地里。
这一手，看得黑云宗众人目瞪口呆。
一个修为尽废的剑修，光靠剑意就能做到这种地步？
这他妈是什么怪物？
然而，人力终有穷。
箭雨太过密集，秦无月终究是强弩之末，真气瞬间耗尽。
一支漏网的火箭“噗”的一声，狠狠钉进了她的左肩。
她闷哼一声，身形一晃，从屋檐上直直跌落下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个七荤八素时，一个坚实的后背迎了上来。
林野不知何时已冲出厨房，身上还披着一张湿漉漉的石棉毯，一把将她背起，闪电般退回了灶房内。
“说了让你守灶台，没让你上房揭瓦。”林野把她放在一张长凳上，看也不看她肩上的箭，冷冷地说道，“你要是死了，以后我研发的新菜，谁给我第一个试毒？”
秦无月看着他紧张到发白的侧脸，冰封的嘴角竟微微勾起一丝弧度，低声道：“死不了。”
外面的箭雨还在继续，但厨房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林野将一直被赵铁头看押着的柳如烟拽到窗边，让她能看清外面的一切。
他顺手递给她一碗刚出锅的热汤：“汤还烫，慢点喝。顺便聊聊，你那个宗主赵乾，最怕什么？”
柳如烟看着外面进退两难的黑云宗弟子，又看了看自己碗里热气腾腾的肉汤，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他怕什么？他怕穷，怕丢了宗主的面子，更怕……他怕我知道的那些事，传出去！”
话音未落，远处赵乾的敌阵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骚动。
赵乾惊愕地回头望去，只见对面漆黑的山坡上，突然亮起几处火光。
火光下，几幅巨大的白色画布被缓缓展开，上面用黑炭写着几行触目惊心的大字，每一个字都有门板那么大。
“惊天黑幕！赵乾私卖陨仙坡矿产资源，中饱私囊！”
“药王谷灭门惨案真相！黑云宗勾结朝廷鹰犬，只为炼制伪金丹！”
“赵乾所得灵石，尽数藏于黑云宗后山第三密窟！”
周铁嘴正带着几个识字的流民，举着火把，像个战地记者一样，激情澎湃地对着下面大喊，将刚才宴席上那女修招供的细节添油加醋地公之于众。
这几行字，就像几颗重磅炸弹，在黑云宗的队伍里炸开了锅。
这些弟子大多是底层修士，或是被逼无奈的流民，跟着赵乾来卖命，图的就是那点微薄的修炼资源。
现在他们突然发现，自己拼死拼活，原来只是在帮老板守着他私吞的亿万家产？
自己连口汤都喝不上，人家已经吃肉吃得满嘴流油了？
“放屁！我们拿命换来的资源，全被他自己藏起来了？”
“我三叔就是死在矿洞里的！赵乾说那是妖兽干的，原来是被他灭口了？”
“兄弟们，我们为他打生打死，他却拿我们当傻子耍！”
“反了！反了！”
人心，瞬间就散了。
阵型开始剧烈动摇，甚至有人已经悄悄放下了武器。
赵乾暴跳如雷，气得浑身发抖，他回身一剑劈死两个叫嚷得最凶的弟子，厉声嘶吼：“谁敢妖言惑众，杀无赦！给我攻……”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更大的声浪淹没了。
愤怒是会传染的，当所有人都愤怒时，宗主的权威屁都不是。
林野推开灶房的窗户，晚风吹散了屋内的热气，也带来了敌营崩溃前的喧嚣。
他看了一眼那座“天机简报”山头，对身后的苏小小说：“去，把那坛‘噬魂花泡酒’抬到谷口，再搬几坛粗盐。对着外面喊话——想要真相和证据的，可以进来谈，我们管饭。想跟着赵乾继续一条道走到黑的，也行，等我们吃完饭就送他们上路。”
他顿了顿，补充道：“哦，对了，再加一句。现在投诚的，食神谷管饭十年。”
“是！谷主！”苏小小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转身就跑了出去。
柳如烟呆呆地看着窗外的一切，手里的热汤不知何时已经洒了一半。
她终于明白，自己败在哪里了。
这场仗，从那顿饭开始，其实就已经结束了。
这不是武力与武力的对抗，而是信息差的降维打击。
林野真正的武器，不是火墙，不是剑意，而是那早已在饭桌上被唤醒的人心深处的贪婪、羞耻与愤怒。
夜色深沉，山谷外的骚乱渐渐平息。
黑云宗的大军土崩瓦解，赵乾在亲信的护卫下狼狈逃窜，剩下的弟子大部分都选择了那份为期十年的“饭票”。
混乱的战场边缘，一道不起眼的黑影，悄悄脱离了人群，没有选择投诚，也没有追随赵乾，而是朝着帝国边境的方向，没命地疾驰而去。
那是个曾在宴席上偷吃了一片龙血藤脆片的前黑云宗弟子，他的怀里，还死死揣着一小包从地上捡起来的“再生元气羹”的残渣。
山谷终于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火墙熄灭后，沼气燃烧殆尽的刺鼻焦糊味。
但在那最深最暗的壕沟底部，那里的淤泥足够湿润，火焰未能触及，某种东西，正用利爪刮擦着泥土和石壁，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