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称“周铁嘴”的术士被抬进来时，已经饿得只剩下一口气。
他像一截被洪水泡烂的朽木，唯一的活气儿，全在他那双死死盯着厨房门口的眼睛里。
厨房外，苏小小刚用木炭在木板上更新了“本周食谱公告栏”，字迹娟秀，还画了几个可爱的饭团图标。
周铁嘴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嘴唇开合，声音细若蚊蝇：“寅时……炖骨，卯时……炸花，辰时……发粮……”
他眼神一滞，浑浊的瞳孔里竟爆出一丝精光，喃喃自语：“不对……这不是菜谱，这是排兵布阵！”
话音刚落，一只盛满了浓白汤羹的陶碗就递到了他面前，汤里浮着几块金黄的鸦肉，香气霸道得像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灵魂。
“你说对了，”林野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一丝玩味，“赏你的。喝完，咱聊聊这‘阵’该怎么排。”
周铁嘴愣了半晌，随即像饿了八辈子的恶鬼，抱着碗埋头就是一通猛灌，滚烫的汤汁顺着嘴角流下来都浑然不觉。
一碗见底，他才抹了抹嘴，打了个惊天动地的饱嗝，感觉自己那被洪水掏空的五脏六腑，总算被这碗神仙汤给重新填满了。
“谷主，”他看着林野，眼神彻底变了，没了江湖骗子的油滑，多了几分士为知己者死的激动，“您这手笔，不是养家糊口，您这是在养龙啊！”
林野笑而不语。
这哥们儿怕不是个同行？
只不过一个用PPT，一个用龟甲。
他当即拍板，在食神谷这个草台班子下，增设一个新部门——情报分析堂。
任命周铁嘴为“首席观星使”，不烧龟甲，不看星星，专职负责“算卦”。
当然，此“卦”非彼“卦”。
林野私下把苏小小和周铁嘴叫到一边，进行岗前培训：“以后，谷里每天进出多少人，消耗多少斤米，用了多少桶水，王瘸子从外面带回什么消息，所有这些数据，都汇总到你这儿。”他指着周铁嘴，“你的任务，就是把这些枯燥的数字，包装成玄之又玄的‘天机’。”
他举例道：“比如，咱们的盐储备少了三斤，这在你的简报里，就叫‘坎上叠艮，地气不通，需补咸引’。要是山外有敌对宗门的探子出没，就记为‘荧惑守心，小人环伺，当固守门户’。懂了吗？我们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苏小小听得一愣一愣的，而周铁嘴则是如遭雷击，随即狂喜。
他当了一辈子骗子，今天才发现，原来骗术的最高境界，竟然是说真话！
起初，周铁嘴还有些手忙脚乱，搞不清“KPI”和“奇门遁甲”的区别。
但三天后，这老江湖就彻底摸清了门道。
他凭着察言观色的老本行，结合苏小小给的数据，竟然真的画出了一张“膳食—体力—士气”关联图。
图上用朱砂线标出：“午时若无肉食，戌时矿工组必生躁动，此为‘火衰土虚’之兆。”
结果当天下午，负责矿洞的赵铁头就因为午饭只有菜汤，带着一帮矿工堵在厨房门口嚷嚷，说没力气干活。
这事让周铁嘴在谷中的地位直线上升，人人都说他算的卦，比灶王爷的锅底还准。
这一切，都被那个总在角落里打盹的“瞎子”魏九渊看在眼里。
这天傍晚，魏九渊主动拄着拐杖，找到了正在研究“噬魂花酿啤酒”可行性的林野。
“谷主若信天机，”他那双浑浊的眼睛转向林野，仿佛能穿透人心，“老朽不才，也愿为谷主演上一卦。”
说完，他也不等林野同意，直接用拐杖的末端，在湿润的泥地上画出了六道长短不一的炭痕，正是六爻卦象。
他盯着那卦象，沉吟片刻，声音压得极低：“七日之内，必有贵客登门。此人携印信而来，乃破局之机。然其心不定，如风中残烛，可用，不可尽信。”
林野闻言，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默默将啤酒的酿造方案放到了一边。
当晚，食神谷的菜单上，悄无声息地多了一道“镇静安神豆腐煲”，专供值守瞭望塔的安保队员。
时间一天天过去，山谷里风平浪静，周铁嘴的“天机简报”上除了“米粮消耗略增”外再无异常。
直到第四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谷主！不好了！”王瘸子连滚带爬地从谷口冲进来，他那条好腿跑得比兔子还快，“外面……外面来了一队黑衣人！”
他喘着粗气，脸上写满了惊恐：“他们没动手，说……说是前朝旧部，奉了先帝遗诏，手里拿着……拿着玉牌，要迎陛下回京举义！”
食堂里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林野却像是听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笑话，嘴角一勾，冷笑道：“来得真准。”
他让秦无月带人暗中盯梢，自己则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指挥老饕准备早饭。
秦无月很快带回消息：那伙人安营扎寨后，为首的使者在夜里偷偷见了矿工头子赵铁头，许诺“事成之后，封你做开国大将军，食邑千户！”
“开国将军？”林野差点笑出声，“画的饼比我烙的还大。”
他非但没有拆穿，反而吩咐老饕大摆筵席，要给远道而来的“使者”接风洗尘。
宴席上，“龙血藤红烧肉”肥而不腻，“噬魂花酿啤酒”醇厚上头。
那使者被奉为上宾，几杯酒下肚，已然有些飘飘然，仿佛自己真是那个匡扶社稷的肱骨之臣。
酒过三巡，周铁嘴突然从角落里一跃而起，状若疯癫，指着使者的额头大呼：“阁下印堂发黑，黑中带煞！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除非……除非留在谷中，静养避祸，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这一嗓子，直接把使者的酒吓醒了一半。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周铁嘴，又看看一脸淡然的林野，心里直犯嘀咕。
当夜，使者果然收到一封不知从何而来的密信，信上只有寥寥数字：禁军追兵已出，奉旨灭口。
这下，他彻底慌了。
什么匡扶社稷，什么开国功臣，都比不上自己的小命重要。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那位不可一世的使者便跪在了林野的茅屋前，声泪俱下地请求庇护。
林野正蹲在灶前，用勺子慢悠悠地搅着一锅黏糊糊的“再生羹”，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他头也不抬地问向旁边闭目养神的魏九渊：“老爷子，你算算，你那卦，到底准不准？”
魏九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卦不准，饭准。”
是啊，卦怎么会准。
真正的天机，哪在什么龟甲星象里。
它藏在林野的物资调度表上——为了迎接这伙“贵客”，他提前三天，就让采购量翻了一倍。
这种反常的资源调动，又怎么瞒得过魏九渊这种人精。
那场所谓的“占卜”，不过是林野默许下，一场由前魔道巨擘亲自导演的心理操控大戏。
饭还没吃完，局已布下十步。
林野点了点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使者：“那就继续吃吧，吃到他们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利用谁。”
远处，晨曦微露。
萧景珩站在自己的屋檐下，手里摩挲着那枚冰冷坚硬的玉牌。
他望着山谷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听着远处传来的操练声，第一次，用一种不再是自言自语的语气，问向身旁的空气，也问向自己的内心：
“若朕真的回去……你们，愿随我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而真正的风暴，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降临。
又过了三日，当所有人都以为危机已经化解时，山谷的警钟被猛然敲响。
黑云宗的人，又来了。
只是这一次，有点不一样——带队的，并非那个睚眦必报的赵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