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是个破麻袋。
一个灌满了烂泥、碎骨、金色火星和绿色冰渣的,漏水的破麻袋。
他七个窍,都在往外淌东西。
金色的脓,绿色的血,还有黑色的、带着腐肉腥味的烟。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硬生生吞下一把生了锈的、还挂着肉丝的刀片。从喉咙,“嘶啦”一声,刮到烂掉的肺叶子。
痛。
但……香。
嘴里,一股奇异的、甜得发腻的香气,像一条滑腻的、没有皮的舌头,反复舔舐着他的牙根,他的上颚,他每一寸饥渴的味蕾。
是“神”的味道。
是那颗被他嚼碎的、还在他肚子里翻江倒海的……眼球的味道。
这股香气,让他亢奋。一种病态的、踩在死亡刀尖上跳舞的、极度愉悦的亢奋。
他像一团被扔掉的垃圾,从半空中,狠狠砸落。
“轰!”
砸穿了层层叠叠的、扭曲的毒树枝桠,最后“噗通”一声,整个人陷进了紫黑色的、正汩汩冒着毒泡的烂泥里。
七绝山,活了。或者说,疯了。
“吼——!!!!!”
一声不似任何生灵能发出的、由上千种暴怒和怨毒扭曲在一起的咆哮,从山脉最深处炸开!那声音,让空气都凝固了,变成一块正在震颤的、布满裂纹的黑色玻璃!
整个七绝山都在这声咆哮下,剧烈地颤抖!
大地,在蠕动。
紫黑色的烂泥下,拱起一个个巨大的鼓包。
“噗嗤!噗嗤!噗嗤!”
鼓包破裂,钻出来的不是虫,是一张张长满了嘴的、腐烂的人脸!它们张着无声的嘴,仿佛在尖叫。
是百眼魔君种下的“地听妖”!
山林,在尖叫。
那些扭曲的毒树,树干上“咔嚓咔嚓”裂开一道道狭长的口子,口子里没有树心,只有一只只滴溜溜转动的、布满血丝的眼球!
它们是“林视魔”!
天罗地网。
一张由亿万只毒物、妖兵、眼球和嘴巴组成的、活的、巨大的网,瞬间,覆盖了整座山脉!
百眼魔君的怒吼,像一道刻在天地间的血色圣旨,在每一个妖物的魂魄里回荡。
“抓住他!”
“抓住那只肮脏的疯畜!”
“本座要将他……泡在万毒池里!泡一千年!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阿豹,跪着。
不,是趴着。
五体投地,整张脸都埋进了那滩冰冷的、腥臭的、黏住他口鼻的烂泥里。
他身后的数十只妖怪,也趴着。
像一群被天雷劈傻了的鹌鹑,抖得连骨头都在发出“咯咯”的悲鸣。
魔君,怒了。
这是天塌了。
在这七绝山,魔君的意志就是天。天塌了,它们这些活在天底下的虫子,谁也跑不掉。
阿豹的肝胆,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然后,狠狠一拧!
碎了。
恐惧的汁液,从他每一根毛孔里,往外冒。
他想到了死。
死在魔君的怒火下,会被炼成一盏魂灯,日夜灼烧。
死在那只疯虎手里……阿豹的脑子里,闪过那只狼妖被一根根拆掉骨头的画面,那清脆的“咔嚓”声,仿佛就在他耳边响。
他打了个哆嗦。
好像,还是被拆了更痛快点。
他偷偷抬起头,那双又尖又长的豹眼里,闪过一丝鬣狗般的精光。
能从百眼魔君的【金耀万界】里逃出来。
不止逃了。
还……咬下了一只眼?
那是什么怪物?
那不是疯子。
那是……一头从上古洪荒里跑出来的、披着虎皮的……凶神!
赌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一颗毒草的种子,在他那颗充满了贪婪和算计的心里,瞬间,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赢了,他就是这头凶神座下第一走狗!黑风山,甚至更远的地方,都是他的!
输了……
反正也是个死!
“吼——!!!!!”
阿豹猛地从烂泥里弹了起来,脸上沾满了黑泥和草根,表情狰狞得像一头真正的恶鬼!
他对着身后那群已经吓傻了的妖众,发出了他这辈子最响亮、最疯狂的一声咆哮!
“都他妈给老子起来!”
他一脚踹在一个还在发抖的狼妖屁股上。
“我们跟着大王来不就是拼命的怕什么!!”
他指着与疯虎逃离相反的方向,那里,一队由数十只三头毒蟾组成的巡山妖兵,正呱呱叫着,逼近过来。
“跟老子冲!”
“杀出一条血路!!”
阿豹的眼,红了。
他不是为了给疯虎争取时间。
他是为了……纳投名状!
他要让那头怪物看到,他阿豹,有用!
“杀啊——!”
黑风山的妖众,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疯狂点燃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魔君的恐惧。
**三十多只**妖物,像一股黑色的、肮脏的洪流,嚎叫着,冲向了那队倒霉的毒蟾妖兵。
“轰!”
两股妖流,狠狠撞在一起!
血肉横飞!
妖术的光芒,和断裂的肢体,混杂在一起!
阿豹杀疯了。
他一爪撕开一只毒蟾的肚皮,温热的、腥臭的内脏,“哗啦”一下,爆了他一脸。
他不管。
他一口咬断另一只毒蟾的脖子,那“呱呱”的惨叫,戛然而置。
混乱中。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道黑红色的、正在踉跄着、即将消失在山林阴影里的血色流光。
是大王!
阿豹心脏狂跳!
他猛地一把推开身前的敌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个方向,轰然跪倒!
“噗通!”
膝盖,砸碎了两块坚硬的毒石,也砸进了那片冰冷的烂泥。
“大王——!!!”
他对着那道即将消逝的背影,用嘶哑的、几乎破音的嗓子,发出了赌上一切的嘶吼!
“我在黑风山!”
“等你回来!”
“纵死……无悔——!!!”
那道血色流光,顿了一下。
一道沙哑的、带着一丝诡异笑意的声音,像一阵阴冷的风,飘了回来。
“好。”
“……我给你,带好吃的。”
……
冷。
像又回到了井底。
四周都是水。
冰冷的,带着一股子土腥和铁锈味的,死水。
疯虎,在一处地底阴河里。
他像一具浮尸,仰面躺在漆黑的水面上,任由冰冷的河水,冲刷着他身上那些还在冒着金烟和绿火的伤口。那河水像有生命,试图从他每一个伤口钻进去,却被那两股更霸道的力量烫得“滋滋”作响。
他要消化。
消化肚子里那颗……“神”。
那颗眼球,已经化了。
变成了一团最纯粹的、最暴虐的、混合着“剧毒法则”和“神性”的能量风暴。
风暴,在他那小小的、破烂的肚子里,横冲直撞。
“咕噜……咕噜噜……”
疯虎的身体,像一个被吹了气的皮球,猛地膨胀起来!
皮肤被撑得半透明,可以看到里面,金色的神性,和绿色的毒,像两条巨龙,疯狂地撕咬、冲撞!
他的血管,像一条条被烧红的铁丝,在他的皮下,扭曲,凸起!
“咔嚓……咔嚓……”
他的骨头,在呻吟。在碎裂。然后,在下一秒,又被一股霸道的力量,强行重塑!
“嗬……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嗬嗬声,黑色的血沫和绿色的毒液,从他嘴里,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痛。
太痛了。
比当初在井底,被煞气灌体,寸寸妖化还要痛一万倍!
但,也太……舒服了。
他破碎的脑子里,几个词,亮得像太阳。
【疯·血怒】。
【狂·噬痛】。
【戾·仇噬】。
他的战纹,像三条饿疯了的、被关了几千年的疯狗,正张开血盆大口,贪婪地,撕咬着这股从天而降的……盛宴!
它们在吃!
吃那股属于“神”的力量!
吃那条“规矩”的残片!
然而。
后心。
那根属于猴子的、金色的“命钉”,感觉到了威胁。
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
像一颗钉在疯虎魂魄里的太阳,要将所有胆敢靠近的“肮脏”,都烧成灰烬!
三股力量,在他体内,打成了一锅滚开的、冒着毒烟的……烂粥!
“不够!”
“还不够乱!”
疯虎的意识,在那片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狂喜中,反而变得无比清晰。
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神佛都无法理解的决定。
他将自己那点可怜的、源自井底尸骸的癫狂煞气,那股属于他自己的、最原始的“疯”,像一把盐,狠狠地,撒进了这锅烂粥里!
他要用自己的“脏”,去污染那只猴子的“干净”!
他要用自己的“疯”,去点燃那条长虫的“毒”!
他要把自己,当成一个炸药桶!
来啊!
都来!
一起烂!
一起死!
“轰——!!!!!”
他的世界,黑了。
……
不知过了多久。
当疯虎的意识,从那片绝对的黑暗和虚无中,再次浮起时。
他感觉……很安静。
安静得诡异。仿佛世间所有的声音,都被他吞进了肚子里。
身体里的那场仗,打完了。
没有赢家。
都死了。
又或者说,都活了。
以一种全新的、扭曲的、共生的方式,活了。
那根金色的“命钉”,还在。但它不再干净。它的表面,被一层薄薄的、蠕动的、带着癫狂意味的黑色煞气,死死缠住。像一块被泡在墨汁里的黄金。
那股霸道的“剧毒法则”,还在。但它不再阴冷。它的核心,被一缕金色的、属于“天命”的、不屈不挠的意志,强行贯穿。像一条被钉死了七寸的毒蛇。
而他自己的癫狂煞气,像胶水,像烂泥,像最不讲道理的野蛮,将这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强行黏合在了一起。
三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成了一个……怪物。
一个由癫狂煞气、暴虐凶性、天命气运共同构筑的、前所未有的……怪物!
逆法境,大圆满!
“嗡——”
以他为中心,【狂虎炼狱】,再次展开!
这一次,不再是摇摇欲坠的雏形。
血色的天,凝如实质。
地上,那些拔地而起的森白骨刺上,竟隐隐缠绕着一丝丝金色的、细小的电弧!
那是被污染、被同化了的“天命气运”!带着一股破邪、镇魔的霸道!
一个疯子的炼狱,竟然……有了神圣的气息!
这简直是世间最大的……嘲讽。
疯虎,缓缓地,从那冰冷的河水中,站了起来。
他那具破烂的身体,已经愈合。新生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玉石般的苍白。上面,一道道黑色的、如同血管般的煞气纹路,缓缓流淌。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爪子。
那双爪子,还是那双爪子。但现在,他能感觉到,挥动它时,不再仅仅是撕裂。
还有……碾碎。
碾碎那些看不见的……“规矩”。
他站起身,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前所未有的力量,那双血洞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些许清明。
那不是理智。
是看穿了“规则”本质后,更深沉的冷酷,与更纯粹的贪婪。
此时此刻的他,终于恢复到了前世的巅峰修为。
可以被称作……妖王了。
一些破碎的、沾着血和烂肉的记忆碎片,从他脑子深处,浮了上来。
“虎先锋……?”
“虎大……?”
他捂着脑袋,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吼,指甲无意识地在自己新生的皮肤上划出深深的血痕。 口水顺着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哥……哥……”
……
消息,像一场瘟疫,插上翅膀,飞出了七绝山。
七绝山之主,大罗金仙级的百眼魔君,被一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疯虎,重创!
甚至,被当着满山妖魔的面,活生生,咬下了一只神眼!
狮驼岭。积雷山。翠云山。
一个个威震一方的大妖势力,纷纷派出最精锐的探子,打探这头“鬼虎”,究竟是何方神圣。
天庭,凌霄宝殿。
千里眼、顺风耳,将下界的情报,瑟瑟发抖地,呈了上来。
高坐龙椅的玉帝,看着玉简上的内容,眉头,皱了起来。
那个被猴子“解决”掉的异数,非但没死。
反而……闹出了更大的乱子。
这不是BUG。
这是病毒!
一个正在疯狂自我复制、感染、变异的……超级病毒!
宝殿一角,那个穿着锁子黄金甲,扛着如意金箍棒的猴子,火眼金睛中多出一股玩味之色。
地底阴河中。
疯虎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丝神血的、甜得发腻的气息。
他低声呓语,脸上,露出一个让万物都会为之颤栗的、孩童般天真的笑容。
“我想起来不少东西……”
“先去看看……这具身躯的……兄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