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宴臣发烧后,身体像是被彻底抽空了力气,往日里支撑他强撑的执念,在病痛面前也显得摇摇欲坠。可他依旧固执地不肯去医院,任由咳嗽、乏力、胸闷等症状反复纠缠,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宽大的西装套在身上,像挂在干枯的树枝上,风一吹便晃荡得让人心慌。
助理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咳得几乎要弯断的腰,眼泪止不住地掉:“周总,您就去医院看看吧!再这样硬撑,您的身体真的会垮掉的!张太太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折磨自己啊!”
“她不希望……”周宴臣停下咳嗽,指节死死攥着沙发扶手,指腹泛白,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她早就恨透我了……她巴不得我早点死,早点去陪她,早点赎罪……”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般的疼痛。他想起张婉婷弥留之际,那双空洞却盛满绝望的眼睛,想起她浑身是血蜷缩在小屋地板上的模样,想起她笔记本里那句“如果有来生,再也不要遇见周宴臣”——她哪里是希望他好好活着,她是恨他,恨到连来生都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不是的!张太太不是这样的人!”助理急得大喊,“她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就算您曾经伤害过她,她也一定希望您好好活着,希望您能替她完成心愿!您要是死了,‘婉婷心理咨询室’怎么办?那些等着帮助的人怎么办?您这不是赎罪,您这是逃避!”
“逃避……”周宴臣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雪花还在下,落在冰冷的玻璃上,很快便融化成水,像一道道无声的泪。
他何尝不是在逃避?逃避自己亲手害死张婉婷的事实,逃避那些蚀骨的悔恨,逃避没有她的空荡荡的人生。可他不能逃,他答应过张婉婷,要替她好好活着,要替她守护咨询室,要替她把温柔洒向更多人——哪怕这份活着,每一秒都是煎熬。
“扶我起来……”周宴臣缓缓抬起手,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去咨询室……今天还有来访者……”
助理看着他固执的模样,终究是拗不过,只能含着泪,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站起身。周宴臣的身体轻得可怕,几乎整个人都靠在助理身上,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踩棉花,头晕目眩得几乎要栽倒。
到了咨询室,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却暖不透他冰冷的身体。他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看着咨询师温柔地接待来访者,看着那些人在开导下渐渐舒展眉头,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张婉婷的身影——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嘴角噙着温柔的笑,耐心地倾听着,轻声地开导着,像一束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婉婷……”他喃喃低语,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道身影,指尖却只穿过一片虚空。
助理站在一旁,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她知道,周宴臣的身体垮了,可他的心,早就随着张婉婷的离开,碎得彻底了。
那天下午,周宴臣在咨询室里强撑了三个小时,直到最后一个来访者离开,他才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和张婉婷当年躺过的病房,一模一样。
他猛地坐起身,眼神里满是惊恐与抗拒:“我不要在这里!我要离开!这里是……是她待过的地方……”
他怕在这里,怕想起张婉婷当年承受的痛苦,怕想起自己当年的残忍,怕看到她躺在病床上绝望的模样。
“周总,您冷静点!”守在床边的助理连忙按住他,“您现在必须在这里接受治疗,您的肺部已经出现了炎症,再拖下去会很危险的!”
“危险?”周宴臣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嘲讽,“我有什么危险的?我这条命,早就该还给她了……当年她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怎么没有觉得危险?当年她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怎么没有觉得心疼?现在我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情绪激动得几乎要失控:“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害死了她!我该疼!我该受!我不需要治疗!我就该在这里,好好尝尝她当年受过的苦!”
“周总!您别这样折磨自己了!”助理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张太太已经走了,就算您把自己折磨死,她也不会回来了!您现在好好治疗,好好活着,才能替她完成心愿,才能好好赎罪啊!”
助理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失控的周宴臣。他停下动作,瘫坐在病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白色的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是啊,就算他把自己折磨死,张婉婷也不会回来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好好治疗,好好替她完成心愿,好好赎罪。
他缓缓地躺下,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让他想起了张婉婷当年的模样,想起了她最后的温柔,想起了她未了的心愿。
“婉婷,我听你的……我好好治疗,我好好活着……”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我会替你完成心愿,我会替你守护咨询室,我会替你好好赎罪……你再等等我,好不好?等我赎罪完成的那一天,我就去找你,我一定好好补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