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送走郁金香与许岢二人南行死亡谷。崔花雨遥望飘摇于萧萧黄沙中的莫高寺,怔怔而言:
“不知水晶宫几时能还佛祖一片净土?”
又说:“忽然间想念糖葫芦三人组了。他们为了心中的那一片净土而劳苦奔波着,佛祖自己却又为何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呢?”
易枝芽牵起她的手:“还是妈祖可靠。”
一秋池打掉易枝芽的手:“自己才可靠。”
易枝芽又牵起崔花雨的手:“妈祖和自己都可靠。”
“我这暴脾气都让你给治好了。”一秋池牵上易枝芽另一只手。
“变天风大,小崔姑娘带伤之身,快快上车。”乌云图娅掉转马头,“其他二位爷也活动活动筋骨,准备出发喽。”
易枝芽问:“坐车嘛,活动啥筋骨?”
乌云图娅笑:“久坐伤身,仅次于挨揍。”
双马嘶叫,奋蹄扬尘,弥漫了往事。
兜兜转转,又在旅途中。人生布满了扑朔迷离的旅途。又是一段全新而未知的旅程开启。车厢内,一秋池说:
“此行崆峒,四姐为何强求乌云姐姐封锁消息呢?倘若三千八百兵力随我等前去,岂不势如破竹?”
崔花雨说:“我怕还不起这个债。”
“不要钱的债,换作是我,有多少欠多少。”
“这种东西如果能转让,我倒贴给你。”
“吃了葡萄也说酸,你就酸吧老姑娘。”
乌云图娅的声音传了进来:“三千八百兵力并非专程相救,而是助大唐攘外归来,途经此地,顺手牵羊而已。小崔姑娘不必领情。”
崔花雨无奈而笑:“好一个兰心蕙质的乌云姐姐。”
乌云图娅笑:“不敢当小崔姑娘的赞赏。像我这种一年到头在外跑路的,其实就是个‘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
“说点正事。”易枝芽说,“我寻思着正式当上崆峒掌门之后,是不是不能到处乱飘了?要是这样,钱挣再多也花不去啊。”
崔花雨说:“你该想想怎么打败杨它先,这才是正事。”
“不就打架吗,有什么好想的?我梦游都能打败他。”
“敢来抢夺掌门之位,就证明他绝非昔日吴下阿蒙。”
“他不就是打着小希师叔的旗号吗?”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地方,希女子前辈的长处恰恰弥补了他的不足。二人联手实力倍增,又何况拉帮结派?”
“也就七月蜂那帮人,我大崆峒一人一泡尿淹没他。”
一秋池叫了声:“小黑爷。”
易枝芽嘻嘻哈哈:“在呢。”
“你是不是被‘当掌门人能挣大钱’冲昏了脑袋?”
“瞧你……这种话能明说吗?还好没外人。”
崔花雨说:“此次若非秋爷妙手空空,从七月蜂身上盗得机密信函,别说是挣大钱,就连四季歌的声名也毁进去了——芽儿你将成为崆峒的千古罪人,万夫所指。”
“四姐要是不提这事儿,我都忘了正式感谢一下秋爷了。”易枝芽说着响亮地亲了一秋池一口:“秋爷好本事,这一路一定要向你学了这一招——路过集市再来,趁着人多练练手。”
又说:“秋爷再不多偷偷我都忘了你是小偷了。”
又回头对崔花雨说:“咱俩一起学,多一个人交流进步快。”
一秋池捂着“吻痕”,羞答答地说:“饿出来的本事,不值一学。咱四姐那么富有,我偷得再多也没有她扔掉的零钱多。”
又说:“现在的我只想偷点别的。”
易枝芽问:“有什么东西比钱值得偷?”
一秋池再次羞答答:“心。”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崔花雨说:“果然是杨它出卖了许多沙漠。要说五禽宫也真是好手腕,笼络到了所能笼络的人。”
一秋池跟上:“连祖宗十八代都能出卖的人,该杀。小黑爷届时与他决斗,能一脚劈死的就尽量别再动手。”
易枝芽漠不经心:“又不是出卖我,我杀他干吗?”
“他在抢你的掌门人大位啊。”
“他哪里抢得走?”
“……闪开点儿,本爷要躺会儿。”
“不懂事了吧?该让四姐躺。”
“被人气相较于被人打,前者内伤更重。”
“秋爷的暴脾气不是已经让我给治好了吗?”
“行将入夜。”马头又传来乌云图娅的声音,“乌云连歇数日,精神旺盛,欲通宵赶路。各位爷有意见不?”
易枝芽问:“晚饭不吃啦?”
“车上粮草还不够小哥吃一顿?”
“这不有伤号吗?打个尖喝口热汤,补身子。”
“算啦。”崔花雨说,“睡觉最补。”
“还想喝口热汤呢?”一秋池说,“这一路山高水险,三五天能碰到一店家就算阿弥陀佛了。小黑爷你得将裤腰带勒紧点儿。”
易枝芽叫了声:“秋爷。”
一秋池甜滋滋:“在呢。”
“你可记得那年咱结伴同行,一路野炊?”
“毕生难忘。”
“那为何这一路不能效仿呢?”
“那是旅游,这一次是救命。”
“……又差点忘了。最近老忘事,我发现,脑子一年更比一年差呀。”易枝芽说着一脚挑开车门,再跳到乌云图娅身边:“长夜漫漫,我陪乌云姐姐,也当作锻炼脑子。”
再对一秋池说:“你睡你的,别抢四姐的被子。”
一秋池拉过毯子蒙上脸:“小芽儿一颗,却到处播种。”
乌云图娅笑应:“秋爷跟他说这种事,还不如跟马聊聊呢。”
易枝芽说:“马儿哪里懂男女之事?”
不该懂的时候乱懂,乌云图娅与一秋池同时傻眼。
崔花雨说:“夜路难行,切勿与车手谈笑。”
乌云图娅说:“不说笑便会犯困。犯困更危险。”
“神行汗宝从未失手,我说的是速度问题。”
“经小崔姑娘这么一提醒,乌云只有快马加鞭了。”
“辛苦乌云姐姐了。”
神行汗宝快马加鞭,就是日行千里。虽说有些夸张,但为易枝芽拦截杨它篡位争取到了极其宝贵的时间。
公元751年。小满。辰时初。
崆峒山中。
徒步跋涉。距崆峒大殿约莫七八里山路。
烟雾将晨曦裹在怀里,天灰蒙蒙不亮。惟有山涧清澈,战斗在即,洗去一身疲惫。亦当小憩。乌云图娅说:
“托各位爷的光,乌云得以游山玩水。”
“错。”易枝芽说,“姐姐是托了乌恩的光。”
“小哥能不能再实在一点?”乌云图娅之所以上山,原因崔花雨伤情未愈,死缠烂打要陪跑,想必就是出于乌恩之命。
易枝芽擅长肯定句:“能。”
继续上路。崆峒色彩鲜艳,山风独树一帜。眼看着就要到家了,而且又是这么美的家。说是家一点也不过分。易枝芽一兴奋又吃多了,一路放屁。一秋池一脸唾弃:
“早餐也能这么吃,你这肚皮是被海水撑大的吗?”
“关海水什么事?海水是我的救命恩人,功夫师父。”易枝芽解释说,“这场仗有可能要打一天,多吃点有备无患。”
“抬腿都费劲,我看你怎么打?”一秋池在身后推着他走。
“还远着呢,”易枝芽遥指崆峒派,“消化到那儿正好。”
“别再像死亡谷那样,边打边拉屎。传出去对我不好。”
“就算传遍天下,又能关你什么事?”
“我爱上这么一个随地大小便的人,你说关我什么事?”
“这是孤岛害我养成的习惯,你不能怪我,再说那是战术。你说要让鲜卑三千冲天骑集体拉屎,谁敢跟他们打?马踩滑了谁负责?”
唯独崔花雨焦灼不安,她说:“芽儿吃再饱,哪怕肚子里装着一对双胞胎,打杨它也没问题,怕就怕……”
易枝芽说:“怕他使诈吗?他的鬼点子哪有我多。”
“怕就怕他偷了《养魔经》。”
“当时那个场面闹哄哄的,谁偷了不好说。”
“但他与希女子得手的机会最大,不是吗?”
“就当他们偷的。但杨它想当掌门人,就必须亲手打败我,总不能派一堆人魔上吧?假设人魔赢了,又假设我服了,再假设我大崆峒千千万万人马也服了,但人魔为王,武林岂不乱套了?”
“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话是这么说,不过生活中有太多的但愿成空,崔花雨的这个但愿也不例外。《养魔经》就是落入了希女子与杨它之手。而且,这对“患难母子”培养出的新型人魔已经悄悄来到了他们身边。
原本只有鸟鸣声、雾流声以及百花呼吸声的崆峒山骤然传来了急促的撞钟。乌云图娅丧气地说:
“终归还是让敌人先到一步。”
崔花雨说:“再没人比乌云姐姐更快了,咱已经比密函中的日期提前了整一天。这是敌人作出的变化,怪不得谁。”
“全速进军。”一秋池划出冲锋的手势,又对还在不断排气中的易枝芽说:“小黑爷行吗?”
但话还没完全挤出牙缝呢,人家已经出现在了十数丈开外的一座开满鲜花的山头上,并回头喊:
“你们的反应太迟钝了。让你们多吃一点,偏不。”
又喊:“你们慢慢来,作为掌门人,本座必须先行一步。”
不料正想启动时,眼前突然冒出一块绊脚石,差点没摔死——宁有限像是从地底下硬钻出来的一样,蓬头垢面,鹑衣百结,而且又满脸伤痕,青红紫白。他跪伏在地:
“崆峒不肖弟子宁有限拜见易大掌门。”
“大师兄您这是摔的,还是被人打的?”易枝芽连忙伸手去扶,“跪什么跪呀?瞧您以前是多么精神,多么像掌门人啊。起来啦,别折了我大崆峒的威名。稍等片刻,我活捉杨它,就交给您一人处置,您想怎么弄他就怎么弄他,我保证没人敢有异议。”
稍微熟络点的人都知道,跟易枝芽这种人不必讲客气,宁有限也做到了,连一声感谢都没给,便抬膝起身。但与此同时还有其他动作,大动作,双掌出击,正中易枝芽那吃得浑圆的肚子。
肠子里的东西都气炸了。炸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