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院的医疗中心内，量子共振修复仪的嗡鸣声逐渐平息。
在姜浪的亲自督导和技术团队的全力施为下，郭力意识深处被孙平植入的“共振后门”被成功定位并清除。
整个过程有惊无险，并未对其核心人格模块造成永久性损伤。
康复后，集团方面表现出了一种近乎刻意的“宽容”。
没有繁复的质询，没有进一步的追责，郭力仅仅被要求签署一份内容空泛的保密协议后，便被告知可以离开基地。
这种处理方式，与其说是赦免，不如说是在惊天危机面前，集团高层选择的一种暂避锋芒、不愿过度刺激复古社区势力的谨慎姿态，或者说，是一种无奈的示弱。
在郭力的要求下，前来送他离开的，只有姜流一人。
基地通往外界的地下通道入口处，空气带着循环系统过滤后的凉意。
郭力换上了一身没有任何标识的便服，往常的那种随性感似乎沉淀了下去，眼神平静却深不见底。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
姜流看着这位曾经的师兄，终于问出了压在心底的困惑，“就算信不过集团，为什么不相信研究院？不相信拯救者团队，我们几乎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郭力停下脚步，转过头，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难言的笑容，那笑容里有自嘲，更有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坦然。
“小流，师兄弟几个里，我大概是最没天赋、最普通的一个，我想集团中，谁都不会认为我有这个能力来完成渗透任务吧！”
他语气平淡，又面色轻松，“就是因为这个，才是做卧底的最佳人选，呵，我明白自己没有这个天赋，想骗过集团的人，哪会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顿了顿，苦笑了一声，“所以，我让孙平用了最直接的方法——让他用共振技术，在我意识最底层植入我自己都无法完全分辨的‘虚假’指令和记忆背景。只有这样，在集团最高级别的检测下，我的‘背叛’才显得天衣无缝，我的所有反应才会‘真实’得无懈可击。”
姜流闻言，心头五味杂陈。
他没想到平常散漫成性的郭力，竟会如此决绝的自我牺牲。
他沉默片刻，换了一种方式追问：“可以理解，但其实再多给我们点时间……”
“时间？” 郭力猛地打断他，一直平静的眼眸中骤然迸发出压抑已久的激动与悲愤，
“小流！复古社区保持克制已经几十年了！我们仅仅是想保留一点人性的温度和自由，想过一种有烟火气、有真实触感的生活，而不是变成集团数据库里冰冷的数据流！被人监控着，舒服吗？这就成了原罪？就成了需要被 ‘抛弃’ 的异类？”
他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微微提高：“多少人像数据奴隶一样，日常的行为却成了喂饱数据的食材？每个人连呼吸都会被监控！苏-05社区的流血事件里，复古社区的人几乎像圈养的牲口一样，被屠戮……”
郭力的情绪愈发激动：“更不用说，他们后来竟然用那种冠冕堂皇的方式，把姜老师、张老师 ‘请’ 进新系统！那场虚伪的欢送会，是对所有复古派尊严最彻底的羞辱！小流，你们的方式太慢了，也太憋屈了！我们等不起了，也不想再等了！”
他用力拍了拍姜流的肩膀：“而且，事实证明，集团没有他们自己宣扬的那么坚不可摧，他们与研究院也没有那么密切，不是吗？只有让他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恐惧，他们坐下来，正视我们的存在和诉求！”
姜流沉默着，消化着这番话里的沉重与绝决。
在郭力即将迈出通道的那一刻，他最后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如果……如果集团最终的回应，依然无法让你们满意……你们真的会不顾那亿万意识的安全，启动共振武器吗？让一切同归于尽？”
郭力听到这个问题，脚步顿住。
他没有回头，只是笑了笑，那笑容意味难明。
思索了片刻，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字字千钧，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姜流的心上：“我们当然也不希望看到那一天。但是否真的要启动最终手段，是集团说了算的，而不是我们……”
最后他又补充说道：“赶紧安排两位老师从新系统中离开吧，那里不安全，反而眼下复古社区倒是最安全的地方！”
说完，郭力不再停留，迈步融入了通道尽头的光亮之中。
姜流从这个原先玩世不恭的师兄言语中几乎可以断定，他们的威慑绝对不是空头的恐吓，一帮年轻气盛的高知青年，他们一定会在认为恰当的时候，启动那个恐怖的程序。
他脑海中闪过孙平的笑脸，自言自语道：“这小子，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姜流刚回到基地内部，就看到秋柠正站在他的宿舍门口，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和不安。
“你总算回来了。” 秋柠快步迎上来，声音压得很低。
“怎么了？” 姜流看着秋柠的眼神便觉得有事情发生，因而心头一紧。
“娜姐因为李总被总部带走的事情，直接冲进了院长的办公室，罕见地对姜院长发了很大的脾气。”
秋柠的语气带着难以置信，“她说院长明明知道李想是被冤枉的，是集团推出来的替罪羊，为什么不当场阻止，为什么不据理力争？她情绪非常激动，说这寒了所有老队员的心。”
姜流叹了口气，他能想象到伊莲娜的愤怒。
“更让人意外的是，” 秋柠继续说道，“乐哥这次居然没有劝解，而是完全站在娜姐一边。他也当面质问院长，说这样做会让团队离心离德，以后谁还敢为基地拼命？他们两人离开院长办公室的时候，脸色都非常难看，气氛僵得吓人。”
姜流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明白，赵阿乐和伊莲娜作为最早的拯救者成员，几乎都是理想主义者，对而集团这种毫不留情的牺牲做法，触及了他们的底线。
“他们……应该也察觉到不对劲的东西了，对吧？” 姜流问道。
孙平的事情不可能完全瞒过这些经验丰富的老队员。
“嗯。” 秋柠确认道，“虽然院长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透露出的危机级别，以及突然全面收紧的管控，乐哥和娜姐肯定猜到了事情远比‘李想失职’要严重得多，大概率是和复古社区的冲突升级到了极其危险的地步。”
她顿了顿，语气有些无奈：“正因为如此，院长当场强制暂停了他们二人的所有拯救者任务权限。后面只能靠你一个人了。”
“早晚是要知道的。” 姜流揉了揉眉心，对此并不意外。
在孙平手握“核弹”的背景下，内部排查和严格管控是必然之举，姜浪做出这个决定虽然冷酷，却是目前最稳妥的选择。
“赵姐现在情况怎么样？” 姜流叹了口气，转而问道。
“赵姐还在康复中心进行隔离恢复，” 秋柠回答道，“身体状况和基础意识稳定度恢复得很好，但……她的记忆状态很奇特。”
“哦！怎么个奇特法？”
“她说感觉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累的梦，但梦里的细节完全模糊不清。她对迷失期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没有丝毫印象，甚至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在封渊里‘迷失失’ 了两年多的时间。对她来说，记忆中的上一刻，还是进入不周山执行任务的那个时候。”
姜流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这并不奇怪。她的意识碎片化严重，记忆模块大量丢失是正常现象。更何况是在封渊那种地方，意识的分解和重组远比普通区域更彻底，能找回核心意识并重塑人格已经是非常幸运的结果了。”
“但是，” 秋柠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困惑和迟疑，她调出了一份数据报告投影给姜流看，
“最奇怪的是这个——研究院的技术人员检查了赵姐的个人终端，以及她意识碎片中所有可能的时间戳记录。发现所有内部时间记录……都停在了她当年进入封渊执行任务的那一刻。
就仿佛……那失去的两年多时间，对她自身的意识感知来说，完全不存在，或者说……她的时间停止了一样。”
姜流闻言，瞬间被一种极大的惊奇所取代：“什么？！时间记录……停留在进入封渊的那一刻？这怎么可能？”
意识在系统中迷失，时间感知可能会混乱，但客观的时间记录是基于现实的底层系统逻辑的，怎么会完全停滞？
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越当前认知的诡异感，悄然爬上姜流的心头——封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