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归燕抉择
周韶华的脸色果然凝重起来。
他拿起案上的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脑海中飞速闪过三年前的漕运失踪案——那是他刚入架阁库时接手的第一桩旧案，卷宗记载着三艘漕运粮船在江南水域失踪，船上二十三名船员无一生还，货物也不翼而飞。
当时负责此案的吏员查了半年，只查到船主与苏家有生意往来，便再无头绪，最后以“遭遇水匪”草草结案。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水匪劫货通常只会劫财，很少会连人带船一起失踪，更奇怪的是，卷宗里没有任何船员家属的报案记录，仿佛那些人从未存在过。
而乌宝良他也有印象，那人名义上是苏家的门房，实则常常替苏琎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架阁库的旧账里，就有几笔苏琎给乌宝良的“赏钱”，数额还不小。
更让他在意的是“幼卿亲启”这四个字——他的字是父亲生前为他取的，父亲曾是漕运司的主事，三年前在追查那桩失踪案时“意外”落水身亡，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对外人提过自己的字。
那江南商人究竟是谁？为何会知道他的字？这背后是否与父亲的“意外”身亡有关？
“那盒江南酥，乌宝良后来怎么处理了？”周韶华抬头看向武归燕，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如果能找到那盒江南酥，或许就能从中找到线索。他知道乌宝良如今还被关在苏家旧宅的柴房里，等着衙役提审，若是去得早，或许还能找到那盒酥饼。
武归燕摇了摇头：“乌宝良接过酥盒后便直接收进了自己的房间，我没能看清里面的东西。不过我记得那商人的模样——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左眉角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说话带着江南吴语的口音，穿一身青色的锦袍，腰间挂着一枚羊脂玉牌，上面刻着‘东坛’二字。对了，他左手的小指比常人短一截，像是被什么东西截断的。”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还注意到他骑的马是一匹乌骓马，马背上的鞍鞯绣着鹤形图案，和账册上的暗记很像。”
她的记忆力本就远超常人，加上探事司的训练，对这些细节更是记得一清二楚。
“东坛？”周韶华皱紧了眉头。他在整理父亲遗物时，曾见过一本破旧的手记，上面记载着鬼斧堂分为东西南北四坛，各自为政，行踪诡秘，其中东坛主要活跃在江南一带，专做漕运相关的勾当。
父亲当年追查的失踪案，就怀疑与东坛有关，只是没来得及找到证据便出事了。漕运司追查鬼斧堂多年，却始终没能摸清四坛的具体情况，就连各坛的坛主是谁都不知道。如今突然出现一个挂着“东坛”玉牌的江南商人，还与苏家、乌宝良有牵扯，甚至提及了“金质鹤形符印”和三年前的旧案，这无疑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中的银杏树。秋风卷着银杏叶飘落，在空中打着旋，像是一个个难解的谜团。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交给自己的那本手记，想起父亲落水前一天还对他说“苏家有问题，鬼斧堂的线索就在账册里”，想起自己这三年来埋首架阁库，就是为了找出父亲“意外”身亡的真相。
如今苏家倒台，线索终于有了眉目，可他心中却越发沉重——他只是个九品小吏，无权无势，要对抗鬼斧堂这样的庞大组织，无疑是以卵击石。
可若是退缩，不仅父亲的冤屈无法昭雪，那些被鬼斧堂所害的人也无法瞑目。更让他担心的是，武归燕的身份已经暴露在他面前，若是她的上司知道她与自己有所牵扯，她的处境也会变得危险。
“李主事让我负责核查苏家的漕运账目，一方面是为了差事，另一方面也是我主动请缨——我想查清三年前的旧案。”
周韶华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着武归燕，“苏家与鬼斧堂勾结多年，那些产业里定然藏着不少秘密。你留在苏家三年，对苏家的人和事都熟悉，有你协助，我们能更快找到线索。从今日起，你就以我远房表妹的身份，在架阁库帮忙整理账册，对外就说你是来帮我分担差事的。”
他拿起案上的木质腰牌，塞进武归燕手中，“这枚腰牌你拿着，库房的旧档你也可以查看，若是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咱们随时商议。库房里有一间小耳房，平日里没人去，你要是累了就去那里歇着，也方便咱们说话。”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已经跟厨下说了，以后你就在这里用饭，不用再出去买干粮了。”
武归燕握着手中沉甸甸的腰牌，只觉得一股暖流从掌心传遍全身。这枚不起眼的木质腰牌，承载的不仅是出入库房的权限，更是周韶华的信任与庇护。
她看着周韶华温和而坚定的眼神，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
她屈膝福了一礼，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却异常坚定：“多谢周兄。我定当尽心竭力，协助你查清旧案，找出鬼斧堂的线索。”
她第一次叫他“周兄”，而非“周吏官”，语气中的生疏也少了几分，多了几分并肩作战的默契。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孤身一人潜伏，她有了一个可以信任的伙伴。
周韶华看着她眼中的坚定，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本泛黄的手记，递给武归燕：“这是我父亲当年追查旧案时留下的，里面记载了一些关于鬼斧堂的线索和他的推测，你可以看看，或许能有些启发。”
他知道，要查清真相，就不能对她有所隐瞒。
武归燕接过手记，轻轻翻开，只见里面的字迹苍劲有力，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线索和疑问，最后几页还画着鹤形暗记和船运路线图。她抬头看向周韶华，眼中满是感激。
就在这时，偏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吏员的呼喊：“周吏官，李主事让你去一趟，说是乌宝良那边有新口供了！”
周韶华和武归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乌宝良的口供，或许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周韶华连忙将手记收好，对武归燕道：“你先在这里整理账册，我去去就回。”
武归燕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腰牌。
周韶华刚走出偏厅，武归燕便从袖中取出那半块玉佩，放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玉佩上的鹤爪印记在阳光下格外清晰，与账册上的暗记、商人的玉牌一模一样。
她轻轻摩挲着玉佩，脑海中闪过冯先生的嘱咐：“找到金质鹤形符印，就能揭开鬼斧堂的核心秘密。”
如今符印的线索已经出现，乌宝良又有了新口供，真相似乎就在眼前。可她心中却隐隐不安——那江南商人为何要给周韶华送酥饼？
“幼卿亲启”究竟是什么意思？父亲的手记里，是否还藏着其他秘密？
夕阳西下，将架阁库的影子拉得很长。偏厅的案上，摊开的账册、木质腰牌与半块玉佩并排放在一起，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一场关于苏家清算的风波已然平息，可一场牵扯着旧案、阴谋与信任的追查，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周韶华与武归燕的命运，也在这一刻，紧紧地交织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