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还在远处回荡,陈骁站在实验室中央,手中的遥控器屏幕由红转黑。他关掉脉冲信号源,把设备塞回裤袋,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手套摘了一只,剩下那只还套在右手上,沾着机油和金属碎屑。
他没再看满地焦黑的钞票残渣,也没理会被熔断锁死的枪械。事情结束了,国安的人马上就会进来收场。他转身走向控制台,手指在面板上滑动,关闭应急防御协议,恢复主系统供电。
灯光亮起,反应堆监控区重新归于安静。
他走出实验室,穿过两道气密门,脚步不停。走廊尽头传来轻微震动,那是冷却机组在正常运转。走到第三扇观察窗外时,红灯突然闪了一下。
不是火警,也不是结构报警。
是个人防护系统的辐射超限提示。
他停下脚步。苏婉柔就站在检测台前,背影笔直,白色防护服肩部的警示灯一闪一闪。她手里拿着平板,数据流滚动正常,背景辐射值稳定在安全区间。
“你调了剂量仪。”他走过去,声音不高,“实际读数不到阈值三分之一。”
她没回头。“可能是系统误报。”
“你在撒谎。”他站定,离她半步远,“这台机子我上周改过校准参数,误差不会超过千分之五。你手动输入了超标数据。”
她终于转身,面罩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眼睛。她看着他,忽然说:“我想看看你会不会跑过来。”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
警报还在响,但两人谁都没去碰关闭键。他盯着她看了几秒,慢慢抬起右手——那只戴着蓝手套的手——指尖轻轻擦过她防护面罩边缘,留下一道浅淡油印。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他低声说,“不是反应堆失控,也不是中子泄漏。是我冲进来的时候,发现你已经不在安全区了。”
她呼吸顿了一下。
就在这一刻,警报声戛然而止。
不知道是系统自动判定异常解除,还是她悄悄按下了终止按钮。没人说话。阳光从高处滤光板斜照进来,在地面划出一道明亮的线。他手套上的机油蹭到了她脸颊一侧,印迹歪斜,像一道不规则的电路纹路。
她没有躲开。
他也一直没收回手。
几秒后,她低头翻动平板,假装查看数据。“下次别这么干。”她说,语气恢复冷静,“真出事,我没时间等你慌。”
“那你也不要拿自己试险。”他退后半步,声音又带上那点熟悉的自嘲,“我要是真慌了,第一个修不好反应堆的就是我。”
她抬眼看他。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无奈。
他转身走向记录终端,敲击键盘,输入日志:“今日例行检查,防护系统误触发一次,原因待查。”打完字,他又补了一句,“建议增加防人为篡改权限。”
身后传来脱卸防护服的声音。她摘下面罩,长发垂落肩头,耳后泛红还没褪尽。她拿起平板准备离开,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
“保温杯在柜子里,热的。”他说,没回头。
她没应声,走了出去。
监控屏上的曲线平稳跳动,反应堆运行正常。陈骁站在原地,左手无意识摩挲着右手手套上的油渍。窗外阳光正爬上冷却塔外壁,那里刻着一行小字:匠人陈骁,核你有缘。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只手套他已经戴了三年。磨得发白,指腹位置有两处补丁,是用报废的隔热材料缝的。有一次苏婉柔让他换新的,他没听。后来她不再提,只是每次来实验室,都会顺手把一瓶清洁剂放在他工位上。
今天那瓶也被她收走了。
他拉开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副新手套,全都没拆封。标签朝外,型号一致。他盯着看了两秒,合上抽屉,继续检查系统日志。
突然,一条异常记录跳了出来。
时间戳是三分钟前,来源是B区备用冷却管压力传感器。数据显示瞬时波动,幅度超出合理范围。他皱眉,调出历史曲线对比,发现这次波动没有伴随温度或流量变化,更像是信号干扰。
他抓起工具包,快步走向B区通道。
推开门时,他看见苏婉柔站在测试台前,手里拿着一支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她已经换了件干净的白大褂,头发扎成低马尾,看起来像是刚整理完报告。
“你回来干什么?”他问。
她抬头,“我发现共振频率计算有个问题,想重新验算。”
“刚才的警报是你弄的,现在又来搞测试?”
“数据不会骗人。”她把草稿纸递过来,“你看这里,如果考虑材料疲劳系数,共振点会偏移0.7赫兹。你的原始模型没把这个算进去。”
他接过纸,扫了一眼。“这是旧参数。我已经更新了算法。”
“但我验证的结果不一样。”
“你是用手算的?”
“用了AI辅助,但核心推导是我做的。”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眼神认真,没有闪躲。
他把手里的草稿纸翻了个面,背面还有她写的几行公式,字迹工整,角落画了个小小的核符号。他指着其中一项,“这里少了个负号。”
她一愣,立刻拿回去检查。
“你总是这样。”他靠在桌边,“非得自己走一遍流程,哪怕结果早就有了。”
“我不信别人给的答案。”她说,“包括你的。”
“可你信我的草图。”他提醒她,“上次你退回八次论文,最后一次通过,是因为我发现的冷却方案和你三年前的笔记一致。”
她握笔的手顿了一下。
“你也知道?”她轻声问。
“我知道很多事。”他说,“比如你每次修改报告,都会先喝一口咖啡。比如你紧张的时候,会把笔帽拔下来又盖上去。比如你明明可以一键提交审核,却非要打印出来看三遍。”
她没说话。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吗?”他问,“在黑市那个仓库,你穿着便装,手里拿着铀矿石样本,说是卖家。”
“我记得。”
“其实你早认出我了,对不对?林雪薇派你来考察我能不能分辨真伪。”
她点头。“你当时用一把螺丝刀和一台万用表,十分钟就测出了纯度和辐照年限。”
“那你为什么不说破?”
“因为我想看你接下来做什么。”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她停顿一下,“你比我想象的更危险。”
“危险?”
“一个高中文凭的人,能现场推导出同位素分离方程,还顺手改了检测仪的电路。这种人要么进监狱,要么进研究所。”
“你选了后者。”
“我没有选择权。”她说,“是国家选择了你。”
他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她把改好的草稿纸重新递过来。“这次的数据,你再看看。”
他接过,低头看。忽然发现纸角多了一行小字,是用红色记号笔写的:他的公式……很美。
他抬头看她。
她已经转身去接水,背对着他,动作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他把纸折好,放进胸前口袋。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值班人员开始交接班。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陈骁。”她在背后叫住他。
“嗯?”
“下次……如果你看到我防护服报警,不用非得冲过来。”
“为什么?”
“因为我可能……就是在等你。”
他站在原地,没回头。
水杯放在操作台上,水面微微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