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呼吸变了。
他原本端坐于咸阳宫主位，手指紧扣虎符，目光死锁屏幕。那支悬着人头的长戟刚出现时，他的身体就绷紧了。现在，他的手松开了虎符，缓缓站了起来。
脚步迈出去的第一步很慢，像是踩在记忆的边界上。接着第二步、第三步，越来越快。他在空旷的大殿里来回走动，袍角扫过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屏幕上还在播放函谷关外的画面，六国联军阵势混乱，秦军如黑潮压境。可嬴政已经看不见了。他的眼里只有过去。
他看见韩王跪在殿中，双手捧上玉玺。那天天气阴沉，宫门外没有欢呼，只有细雨落在石阶上的声音。他站在高台之上，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那一刻他知道，第一块石头倒了。
脚步一顿，他抬头望向虚空。
赵国的战场浮现在眼前。邯郸城坚不可摧，秦军攻了三个月都没破。后来一支轻骑绕后，烧了粮仓。城里断粮七日，守将出城求战，却被主力围杀。那一战，死了八万人。他当时坐在案前，收到战报只说了一句：“继续。”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右手突然按在腰间剑柄上。指节用力，手背青筋浮现。
魏国靠水建城，大梁依河而立。秦军改河道，蓄水决堤，洪水冲垮城墙。魏王在火中自焚，临死前喊的是“天亡我也”。可他知道，不是天要亡魏，是人要亡魏。那个“人”，就是他。
脚步再起，走得更快。
楚国最险。项燕带二十万大军迎战，王翦却按兵不动。半年时间，营寨深挖，壁垒高筑，任凭楚军如何挑衅都不出战。朝中有人弹劾王翦怯战，要求撤换将领。他压下所有奏本，只回了一句话：“信他。”
后来王翦出击，一夜之间击溃楚军主力。捷报传来那晚，他独自在殿中喝了一壶酒。不是庆祝，是松了口气。
燕国雪夜那一仗他也记得清楚。大雪封山，道路结冰，别人都说不能行军。可他下令北上。士兵裹兽皮，战车改滑橇，半夜破关。荆轲刺秦的仇，终于报了。
最后是齐国。齐王建听琴的时候，秦军已经到了城下。使者进城谈降，他说得干脆：“我只要活命。”赢也说得干脆：“给你。”
城门被推倒的声音，他听过很多次。每一次都一样，闷响落地，尘土飞扬。可这一次不一样。这是最后一道门。
嬴政停下脚步。
他站在大殿中央，双眼微闭，又猛地睁开。眼神变了，不再是刚才那个看着视频的帝王，而是曾经站在千军万马之前的君主。
那些年他没睡过整觉。每天天不亮就起身批阅竹简，一份份军报堆满案头。有败报，也有胜讯。他从不喜形于色，但从不出错。因为错一次，就可能输掉整个天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签过无数诏令，握过权杖，也曾在深夜扶额时颤抖。可从来没有退过。
“六国纷乱百年……”他开口，声音低，但清晰，“诸侯割据，百姓流离。有人说我残暴，说我嗜杀。可谁来告诉我，不用刀兵，怎么让这天下归一？”
没人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他知道答案。所以他做了。
大殿外夜风穿堂而过，吹动烛火晃了一下。嬴政没动，依旧站着。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映在墙上，像一把出鞘的剑。
另一边。
刘彻站在未央宫内，双手背在身后。他一直盯着嬴政的方向看。这位秦帝从座位上站起来之后，他就没移开过视线。
他忽然明白一件事。自己打匈奴打了几十年，耗尽国力，才勉强打出个“漠南无王庭”。可嬴政呢？十年之间，灭六国，定天下，连反抗的机会都不给。
这才是真正的统一之战。
李世民坐在太极殿椅子上，手指不再敲刀柄。他原本觉得自己的贞观之治已是巅峰，可看到秦军调度如臂使指，全国兵马一声令下同时行动，他心里有了点别的想法。
他治下的节度使权力太大，后来安史之乱就是从这里起的。可秦朝没有这个问题。他们的军队从根子上就只听一个人的话。
赵匡胤站在偏殿桌边，手慢慢松开了玉带。他一直以为“杯酒释兵权”是最聪明的办法，既稳住了局面，又没伤人命。但现在他发现，或许根本不需要“释”兵权。
因为秦朝一开始就掌控了全部。
朱元璋坐在龙案后，毛笔早就搁下了。他盯着秦军接管六国城池的画面，越看越沉默。他靠造反起家，杀人无数才坐上皇位。可嬴政不一样。他是制度建帝国，法令行天下。
一个靠打，一个靠管。差得远了。
程超还在宿舍里坐着。手机屏幕继续播放，他能感觉到气氛变了。前面几章其他皇帝还有点评，有议论，这一章从头到尾没人说话。
太安静了。
他看了一眼评论区，新消息不断跳出来：
“始皇这是回忆杀啊！”
“看把老嬴走的，跟上了发条似的。”
“你们注意没，他每走一步，就代表一场大战。”
“这才是真正的霸主记忆复苏！”
程超没回话，只是把手机拿稳了些。
画面还在推进。函谷关外，战鼓即将响起。六国联军开始列阵，秦军前锋缓缓出列。那名举戟的将军再次策马上前，长戟高举，人头仍在空中摇晃。
就在这时。
嬴政忽然抬起右手，掌心向前，像是在发号施令。
他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
“冲锋。”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楚。
下一秒，他左手猛然一挥，仿佛在指挥千军万马压上。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像是真的看到了战场燃烧，铁蹄踏地，箭雨遮天。
他已经不是在看视频了。
他回到了那里。
程超注意到，嬴政的动作和屏幕里的节奏完全一致。将军举戟，他抬手；鼓声欲响，他屏息；当秦军准备冲锋的瞬间，他也做出了同样的手势。
同步了。
不是模仿，是重现。
就像那段历史刻在他的骨头里，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点燃整片荒原。
刘彻微微皱眉。他看出来了，嬴政不是在演，是真的沉浸进去了。那种气势，不是装出来的。那是真正统率过百万大军的人才有的本能反应。
李世民坐直了身体。他原本以为自己对战争的理解已经够深，可这一刻他意识到，有些东西是学不来的。比如那种一念之间决定生死的决断力。
赵匡胤的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一下，又一下。他想到了宋代的禁军制度，层层分权，互相牵制。初衷是防武将作乱，结果却是打仗时谁都不听谁的。
可秦军不同。他们只有一个声音。
朱元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时杯子歪了半寸。他没去扶。他的心思全在嬴政身上。这个男人哪怕只剩一个人站在大殿里，也像带着千军万马。
程超看了眼进度条。
还有一段没播完。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准备随时切换。
画面突然一转。
新的镜头出现。
这次是咸阳宫早朝。百官列队，肃立两旁。年轻的嬴政站在高台之上，身穿玄色龙袍，头戴冠冕。他手里拿着一卷竹简，缓缓展开。
下面有大臣出列，声音传了出来：
“陛下，六国初定，民心未附，宜宽刑减赋，以安天下。”
嬴政听完，没有立刻回应。他把竹简卷好，放回案上，然后抬起头，说出一句话：
“安天下？”
他冷笑了一声。
“天下是怎么来的？是打下来的。想安？先问一句——谁敢不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