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扰塔的余波尚未彻底平息,带来的混乱却已如瘟疫般在数十个幸存者聚落中蔓延。
那些刚刚从静默教团精神控制中挣脱出来的信徒,如同被从深海瞬间拽至万米高空的潜水员,精神世界彻底失压。
有人蜷缩在角落,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癫笑不止,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滑稽的戏剧;有人则像被抽走了骨头和灵魂的木偶,双目空洞,沉默如死,任凭口水从嘴角滑落也毫无知觉。
他们醒了,却也疯了。
“这不是胜利,这是制造了一群新的疯子。”医疗帐篷内,苏清影看着一份份送来的精神状况报告,眉头紧锁。
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对站在一旁的凌策说道:“他们的精神支柱被你一刀两断,现在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真空。如果不及时填充新的、健康的锚点,他们要么会彻底崩溃,要么……会去寻找下一个‘神’。”
她提出了一套完整的方案,代号“心理免疫计划”。
“第一步,情绪疏导。每天由回声带队,在各个聚落进行巡回演唱。曲目就是改编版的《破妄之音》,我叫它《醒者之歌》。歌声是最好的情绪媒介,能帮他们平复最狂暴的记忆洪流。”
“第二步,药物辅助。我研究了缴获的珊瑚碎片和那些被控制者的血液样本,调配出了一种净化剂,可以通过雾化吸入。它不能治愈,但能中和他们体内残留的符文毒素,减轻精神撕裂的痛苦。”
凌策静静听完,点了点头,目光却越过苏清影,投向帐篷外那些茫然行走的人影。
“还不够。”他沉声道。
苏清影一怔:“还不够?”
“不能只给他们清醒,”凌策的声音冷硬如铁,“得给他们活着的理由。”
他转向自己的系统光幕,迅速下达了一道补充指令。
“在你的计划之上,追加一条规则:每一位接受治疗的‘醒者’,每天必须完成一项由避难所指派的简单任务——清扫一段街道、为邻居修补漏雨的屋顶、在医疗帐篷里照顾伤势更重的病患。任何力所能及的劳动都行。”
“完成后,由巡回队负责人,在他们的手腕上用便携烙印器,印上一个临时的贡献值印记。数值很低,也许只有0.1,但那是一个开始。”
苏清影瞬间明白了凌策的意图。
他要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将“劳动”与“价值”重新绑定,让这些人通过自己的双手,去触摸、去重建自己存在的意义。
这不是施舍,是引导。
不是救赎,是自救。
巡回演出开始了。
回声的歌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澈、更加充满力量。
他不再只是一个吟游诗人,更像一个行走在废土上的精神牧师。
净化剂的白色雾气随着歌声弥漫,像温和的雨,滋润着那些干涸龟裂的心田。
起初,响应者寥寥。
但当第一个颤抖着完成清扫任务的老人,看着手腕上那个散发着微光、代表着“0.1”的印记时,浑浊的眼中竟流下了两行滚烫的泪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粗糙的手反复摩挲着那个印记,仿佛那不是一个数字,而是他失而复得的尊严。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主动领取任务。
他们不再是行尸走肉,眼神里开始有了焦点。
他们开始交谈,开始协作,开始在黄昏时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今天谁修的墙更牢固,谁照顾的病人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废土依旧残酷,但希望的秩序,正在这些最微不足道的角落里,生根发芽。
一周后,巡回队来到一个名为“灰石滩”的聚落。
演出结束后,一直安静坐在回声身边的小烛,突然伸出小手,指向人群中一个沉默的身影。
“哥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那个穿灰袍的叔叔……心里有一把锁。”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的老医师。
他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上面沾满了洗不净的污秽。
周围的人认出了他,纷纷投去厌恶和恐惧的目光。
“是他!就是他给教团配的那些迷魂药!”
“我的女儿就是喝了他熬的‘圣水’才……”
老医师在众人的指责中浑身剧烈颤抖,最终抱头蹲下,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当晚,他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地走到了第一避难所的门口,长跪不起。
直到凌策出现。
“我……我以前是静默教团的药师……”老医师抬起头,浑浊的眼中满是血丝和绝望,他从怀中掏出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笔记,双手高高举起,“我知道怎么解那些符文毒的深层药理……那些孩子被献祭前服下的药,我能配出解药,减轻他们的痛苦……我……我能赎吗?”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自我憎恶。
凌策沉默地接过那本厚重的配方集,翻了几页。
上面的字迹工整而严谨,记录着无数罪恶的细节。
他合上本子,没有看老医师,而是从旁边拿起一把崭新的工兵铲,递到他面前。
“明天去北区,那里的主排水沟塌了。去把它修好。”
老医师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把冰冷的铁铲。
“干满十天,”凌策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再来问我这个问题。”
老医师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凌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额头撞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接过铁铲,转身,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那一步一步,无比沉重,却又无比坚定。
与此同时,零言带领的外交小队,在推广“贡献值联盟”标准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在“铁河部落”,身材魁梧的首领将一份联盟草案狠狠砸在桌上,指着零言怒吼:“你们和静默教会有什么区别?一个用虚无缥缈的神压着我们,一个用这些冷冰冰的数字压着我们!最后还不是要把我们的资源和人,都变成你们的贡献值!”
面对激烈的反对,零言没有辩解,只是按照凌策的预案,平静地接通了与避难所的实时通讯。
回声的身影出现在全息投影中。
他没有说话,只是拨动琴弦,弹唱起一首从未有人听过的新曲——《我的名字刻在碑上》。
歌词简单而直白,讲述了一个衣不蔽体的流浪汉,如何靠着独自猎杀一只F级畸变体,换来了第一顿饱饭和一把生锈的匕首;如何靠着收集废料,为自己搭建了一个勉强能遮雨的窝棚;如何靠着日复一日的努力,最终在避难所中央的贡献值纪念碑上,看到了自己那个早已被遗忘的名字。
歌声没有宏大的叙事,只有最朴素的个人奋斗史。
一曲唱罢,全场死寂。
凌策的身影取代了回声,他当众打开了避难所的系统界面,将那面实时滚动的贡献值排行榜,巨大地投影在部落所有人面前。
从高高在上的核心玩家,到刚刚获得0.1贡献值的前信徒,每一个名字,每一份贡献,都清晰可见,不容作伪。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应该信你自己做过的事。”凌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部落,“规则不是锁住你们的枷锁,而是让你们往上爬的梯子。上不上,你们自己选。”
说完,他便切断了通讯。
三天后,一份来自铁河部落的报告送到了凌策的案头。
他们没有加入联盟,却自发组织起了一支“清污队”,仿照避కి难所的模式,每天登记任务,用劳动成果向避难所的巡回商队兑换物资,甚至在部落中央,用石头和木头搭建起了一座简陋的、属于他们自己的纪念碑。
看着报告,凌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终于明白了。”
他对身旁的苏清影说:“我要的不是臣民,是合伙人。”
话音刚落,他便在系统界面上,正式开放了“副领主申请通道”,允许任何一个贡献值体系达标的聚落,提名自己的代表,参与第一避难所的区域性决策会议。
一场变革,正在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席卷这片废土。
这天夜里,小烛在瞭望塔上安静地画着画。
忽然,她停下了笔,任由那根炭笔从指尖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她歪着头,看着站在不远处凭栏远眺的凌策,清澈的童音带着一丝好奇:“哥哥,你的光……变厚了。”
凌策心中一动,立刻调出了自己的系统数据。
他看到,原本一直稳定增长的【信徒祝福】被动效果,此刻竟发生了惊人的异变。
它不再仅仅是“认同凌策理念的人”能为他带来经验值加成。
一个新的分支被激活了:每当有一个人,通过贡献值体系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自我救赎——无论是从癫狂中找回理智,还是从罪恶中找到赎罪之路——系统便会自动记录这一“行为”,并将其凝聚成一枚熠熠生辉的“信念结晶”,储存在他的系统辅助槽中。
不算不知道,这短短十几天,他的辅助槽里,已经悄然积累了十七枚这样的结晶!
凌策猛然醒悟。
真正的信仰,从来不是靠言语灌输的,而是靠双脚自己走出来的路!
静默教团用虚假的“天堂”诱惑灵魂,而他,则用最真实的“阶梯”来锻造灵魂。
他的系统,认可了后者。
深夜,指挥室内。
凌策深吸一口气,从系统槽中取出一枚信念结晶,将其稳稳地嵌入主控台的一个预留接口。
结晶与系统接触的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他修长的手指在光幕上飞速舞动,输入了一连串指令:
【模拟:七城联祭序列】
【模式:反向净化】
【功率:35%!】
“启动!”
刹那间,一股比上次“断网”行动强大数倍的青蓝色光柱,从避难所冲天而起!
在高空之上,无数星尘般的能量迅速凝聚,化作一只覆盖天际的巨大手掌虚影,向着大地,缓缓按压下去!
手掌虚影所过之处,大地之下,那些由静默教团铺设的、隐藏在管网深处的骨质导管,纷纷承受不住这股纯粹的信念之力,寸寸断裂!
残留在管壁上的邪恶符文,如同被点燃的枯草,无火自燃,化为飞灰!
遥远的废土边境,最后一座仍在苟延残喘的裂口教堂,在信徒惊恐的注视中,轰然倒塌。
烟尘弥漫中,无数幸存者从废墟里蹒跚走出,他们迷茫地抬起头,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天边那道贯穿灰雾、亘古未有的璀璨光柱。
高塔之上,凌策迎风而立,衣袂猎猎作响。
他望着那光,轻声自语,像是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降临。
“我不封神,也不许这片土地上再有任何神。”
“但从今往后——谁行,谁上。”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面前的系统界面剧烈震荡,一行全新的数据流疯狂刷新!
【核心逻辑重构完成……】
【任务:追溯灵魂源点……进度98%!】
【最终提示:等待最后一枚密钥接入……来源:持有X01权限者。】
几乎在同一时刻,在向南迁徙的漫长路途上,一个肩扛着狰狞重炮的男人——雷屠,突然停下脚步,猛地回望北方。
他手中那根滚烫的枪管,仿佛感应到了宿敌的气息,发出了低沉的嗡鸣。
避难所的喧嚣与新生,并未持续太久。
连续三个深夜,已经很久没有被噩梦侵扰的小烛,都在睡梦中发出不安的呓语。
她的梦里,没有了扭曲的人脸,也没有了冰冷的精神蛛网。
只有一条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钢铁巨龙,在一条深邃不见底的峡谷中,疯狂地穿行、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