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骨架在夜色中被一点点搭建起来，旧世界的工业残骸，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重获新生。
指挥室内，全息光幕上，小烛用炭笔勾勒出的那张地下精神蛛网被三维建模，其中三处最耀眼的能量交汇点被凌策用猩红的标记圈出，闪烁着致命的警告。
“白荆镇教堂遗址，废弃地铁枢纽，以及旧城区中心医院的停尸房。”凌策的手指在光幕上划过，最终点在了第一个目标上，“根据小烛的能量感应强度，白荆镇教堂下方的废弃热能井，是离我们最近，也是最活跃的一条‘主脉’。我们要做的，就是给它做一次心脏搭桥，只不过……是反向的。”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的核心成员。
冷静的哨兵队长零言，神情复杂的吟游诗人回声，以及满脸褶皱，眼中却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石匠伯。
“计划代号：‘断网’。”凌策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石匠伯，你需要负责引导零言的小队，通过你熟悉的旧地下管网，避开所有地面侦测，潜入热能井底部。回声，你的任务是在井口待命。我们将在井底，利用回收的旧世大型音响矩阵，结合缴获的珊瑚碎片，组装一座‘干扰共鸣塔’。”
他顿了顿，看向一旁调配药剂的苏清影：“原理，就是用我们自己的‘服务器’，向他们的‘局域网’里发送一个无穷尽的垃圾数据包。用反向谐振声波，持续冲击他们的精神链接，切断教团对信徒的远程操控。”
“一个物理层面的‘拒绝服务攻击’。”苏清影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冷静，“理论上可行。但凌策，你必须清楚，强行切断这种深度的精神链接，对那些被控制的信徒来说，无异于一次精神上的暴力剥离。他们的大脑会瞬间被海量的、被压抑的真实记忆和虚假幻觉填满，可能会导致大规模的精神崩溃，甚至集体自毁。那不是幻觉反弹，那是记忆雪崩。”
“我知道。”凌策的回答平静而坚定，“但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他们在虚假的‘天堂’里被啃食殆尽，不如让他们在真实的剧痛中醒来。那就让他们看看，真正的光，是怎么来的。”
夜色如墨，施工的命令被无声地执行。
零言带领的“幽灵”小队，在石匠伯的带领下，如鬼魅般消失在避难所一处隐秘的排污管道入口。
而在数十公里外的白荆镇教堂遗址，当第一台改装音响被吊装至热能井边缘时，异变陡生！
“啊——！”
指挥室内，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的小烛突然捂住耳朵，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整个人蜷缩起来，浑身剧烈颤抖，仿佛正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酷刑。
“它在哭……好多好多人在哭！”她的小脸煞白如纸，抓起手边的炭笔，在白纸上疯狂地涂画。
这一次，纸上出现的不再是线条或光点，而是一张张扭曲、痛苦、无声呐喊的人脸！
这些人脸层层叠叠，从画纸的底部向上攀爬，汇聚成一股绝望的洪流，仿佛要从那深不见底的井中涌出！
凌策瞳孔猛地一缩。
那不是幻觉，也不是单纯的能量反应！
那是无数被静默教团吞噬、消化后，困在精神网络中最底层的意识残响！
是构成这张巨网的“建筑材料”！
“暂停作业！”凌策的命令通过加密频道瞬间传达，“回声！执行‘净化’预案！”
井口旁，一直抱着吉他闭目养神的回声猛地睁开双眼。
他一步跨到深井边缘，没有丝毫犹豫，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激昂而清越的《破妄之音》如一道黎明的曙光，悍然刺入那片浓稠的黑暗！
声波不再是温和的抚慰，而是化作了锋利无匹的手术刀，一层层地切削、剥离着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痛苦回响。
空气中，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怨魂在尖啸、挣扎，最后化为一缕缕黑烟，消散在凛冽的夜风中。
整整三分钟，回声的歌声没有片刻停歇。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他的脸色已是一片苍白，汗水浸透了衣背。
周围，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终于退去。
然而，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热能井粗糙的内壁上，开始缓缓渗出一种仿佛石油般粘稠的黑色液体。
它们蠕动着，汇聚着，最终在距离井口十米左右的墙壁上，凝成了一行扭曲的通用语文字：
【你夺不走他们的归宿。】
字迹出现不过三秒，便又重新化为黏液，滑落回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妈的，还会发弹幕挑衅？”一名玩家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却只觉得后背发凉。
“继续行动！”凌策的命令冷酷如铁。
零言的小队顺着缆绳降入井底。
潮湿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热能井的底部比预想的要宽阔，但真正让他们震惊的是，在井底的一侧，赫然存在着一条地图上从未标注过的、由高强度混凝土浇筑而成的隧道！
隧道入口方正，高约三米，深邃幽暗，不知通往何方。
内壁上，不再是粗糙的岩石，而是被一种惨白的、类似骨质的材料完全覆盖。
每隔三十米，墙壁上就有一个碗口大的接口，仿佛是某种管道的连接处。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每一个接口下方，都有一具早已风干的尸体。
他们无一例外地保持着虔诚的跪拜姿态，干枯的双手高高举起，捧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石板。
零言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块，将上面的内容通过战术目镜实时传回指挥室。
凌策看着屏幕上那些用古老符文镌刻的文字，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
系统飞速运转，对比着数据库中的一切已知信息。
几秒后，翻译结果呈现在他眼前。
【完成一次“静默祷告”仪式，可获得“真视之瞳”碎片x1。】
【献祭一名血缘亲属，可提升“觉醒等级”一阶。】
【引导十名新人聆听“福音”，可解锁“神恩光环”。】
这……这分明就是一个任务系统！
一个用血肉、灵魂和亲情作为货币的，邪恶到极致的奖励机制！
“呵……”凌"策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低声自语，“他们早就玩过这套了……只是把经验条，换成了灵魂。”
他猛然抬头，对着通讯器下令：“零言，隧道通往哪个方向？”
“报告领主，初步测定，正指向旧工业枢纽区！”
“明白了。”凌策深吸一口气，“布设设备，准备启动！”
半小时后，以回收的旧世演唱会级音响为核心，镶嵌着数百枚珊瑚碎片的干扰塔在井底组装完毕，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钢铁巨兽。
这一次，凌策没有假手于人。
他亲自走到主控制台前，将墨痕从那面骨墙上拓印下来的“七城联祭序列”数据调出。
他的手指在光幕上快如闪电，将整个序列的编码逻辑完全逆转，作为核心指令，注入了干扰塔的输出端。
功率被他谨慎地设定在20%。
同时，他附加了一句用【天灾领主系统】权限加密的最高指令：
【目标：清除所有未经授权的精神链接协议。】
“启动！”
刹那间，巨大的干扰塔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塔身无数珊瑚碎片由内而外亮起，迸发出刺眼的青蓝色光芒！
一道肉眼可见的声波涟漪，呈完美的环状，以热能井为中心，悍然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这道涟漪并非作用于物理世界，而是直接扫过那张无形的精神巨网！
几乎在同一时刻，废土之上，从白荆镇到数百公里外的边境废墟，数十座或大或小的、由静默教团控制的幸存者据点内，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简陋教堂，墙壁上同时迸裂开无数蛛网般的缝隙，轰然崩塌！
无数正在祷告或沉睡的信徒，猛地抱住脑袋，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他们脸上的、那种代表着“虔诚”的诡异裂纹，如同被烈火灼烧的画卷，开始疯狂蔓延、扭曲，最后竟片片剥落、溃散！
一幕幕被篡改、被遗忘的血腥记忆，如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们的大脑。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是被他们献祭的！”
“不……我没有升天，我杀了我的妻子！”
“醒来……我终于……醒来了……”
他们“醒”了，以最痛苦、最残忍的方式。
然而，就在指挥室内，代表着信仰侵蚀度的数值疯狂下跌，胜利的曙光仿佛就在眼前时，一直紧盯着能量感应图的小烛，猛地从椅子上跳起，冲到凌策身边，小手在控制台上狂乱地比划着。
她画的不再是地底，而是天空！
一片血色的、如同巨大伤口般的极光，正在南方的天际线上缓缓张开，宛如一只横亘天际的巨眼！
几乎在同一秒，避难所内，包括凌策面前的主控光幕在内，所有正在运行的电子屏幕，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覆盖，画面瞬间切换，只剩下一行猩红刺眼、不断闪烁的系统文字：
【GM权限覆写进程：7%……8%……】
【警告：检测到来自未知源的外部校验请求！】
凌策的瞳孔骤然缩成一点！
敌人不仅没有崩溃，反而借着他主动发起的“链接”，像一条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反向追踪到了他的系统源头，并试图强行夺取他的控制权！
“断开连接！”凌策怒吼一声，一拳砸在物理紧急切断按钮上。
干扰塔的青光瞬间熄灭。
屏幕上的猩红文字也随之消失，恢复了正常。
【警告：系统底层代码备份丢失0.01%，安全协议自动修复中……】
冷汗，顺着凌策的额角滑落。
他赢了战役，却在另一个维度上，被敌人狠狠地撕下了一块肉！
深夜，万籁俱寂。
凌策独自一人在指挥室里，翻阅着石匠伯冒死带出来的那份最原始的城市地下管网施工图。
他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那条诡异隧道的线索。
忽然，他的手指停在了白荆镇教堂所在的那一页。
在地基结构的最深处，一个早已被遗忘的、用铅笔标注的微小符号，刺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个倒悬的手掌，掌心托举着一个散发光芒的球体。
这个符号……与他亲手设计的、矗立在避难所中央广场上，用以凝聚玩家“贡献值信仰”的纪念碑造型，完全一致！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凌策猛地合上厚重的图纸，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一直以为，是静默教团在拙劣地模仿他的“贡献值体系”。
可现在看来……
“他们不是在模仿我……”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声音低沉沙哑，仿佛在对自己，又仿佛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听众喃喃自语，“是我……一直走在他们设计好的路上？”
窗外，皎洁的月光下，回声坐在基地的瞭望塔边缘，怀抱吉他，随口哼唱着一段不成调的旋律。
歌声乘着夜风，飘入下方一间刚刚启用的临时病房，飘入一名刚刚从狂信中挣脱、眼神依旧迷茫的前信徒耳中。
那人翻了个身，在梦中喃喃道：“这一次……梦里有门了。”
无人知晓。
在废土世界最深的海沟底部，那座由无尽珊瑚构筑而成的庞大洞窟最深处，一块被黑暗与水压包裹了不知多少个千年的古老石碑表面，几道新的刻痕，在幽光中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名字。
——凌策。
而在名字的下方，一行新的序列被点亮：
【X序列·初启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