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洛闹着母亲,非要去找乐昌公主与驸马。
旁人都笑这孩子往后如何是好,还有哪家贵女,能比得乐昌公主?
阙罗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打孩子,只能被拉着满场跑。
实在受不了了,就把元洛交给侍女,让之抱给元慕去!
“母亲不要我…”元洛撇嘴要假哭。
阙罗假笑,“瞎说,为娘只是送你去找你爹爹去。”
元洛才不愿意,被抱起来禁锢着还扭动身子,看着四周衣着光鲜的富贵人群。
“呀…”那小孩儿还一声惊呼。
安静下来了,叫那拼了全力才按住他的侍女松了一口气。
“好漂亮…比公主姨娘还要好看。”
阙罗心道,该来的还是要来。
刚刚乐昌驸马与宁王就大打出手,算得预告么?
命运的因果,为何如此对称。
安王仍是摄政王,又与宸宫一同前来,代表天子无疑。
盛囯公这新郎立马放下手中红绸结花,向前跪拜,叩谢天子加恩。
安王身后有一侍从,戴着面纱,叫人无端猜测这是否又是什么政治权术的一个引子。
半点想不到儿女私情,风月谬事。
安王,平庸而绝无胆识的安王。
捡漏能做上皇的安王。
幸运至极,顺利至极,以至于根本没有任何他念,如菩萨般庄严,如月光般圣洁,不容玷污一点的安王。
比起政治场的博弈者,他更像一个早已成功的统治的…象征。
与花神庙里的彩塑神女,没有分别。
他一样在高台上,永生下不去的高台。
安王便在台上问台下的人,问盛囯公:
“盛卿是跪本王,还是陛下?”
盛囯公这些年过了,哪里还能是当年的不懂政治,只会做刀的暗卫,他已经会应对这等文字战争了。
“殿下来此,既是天恩,又是殿下抬爱,臣只不胜感激之至。”
可他到底比不过在流言、舆论、刀锋一样的御史中伤之辞里长大的,被长久供着也长久忽略的,象征。
“那你杀了晞王,是为了本王,还是陛下?”
慎独皱眉,不知如何应答。
当日,晞王被围在今昔寺后山禅房,依旧做困兽之斗。
慕王劝降,然晞王不降。
“太渊又比朝闻皇帝仁慈多少?”晞王不信,“再仁慈,也容不下谋逆大罪。”
“本王自出生就是降王,十九年了,谁真的相信本王忠心不二?”
“非要今日逼得反了,正好验证帝王疑心皆是先见。”
“本王从前种种,尽都成了虚假谄媚…”
晞王挡在内室门前,隔着外间虚掩着的门与他们对峙。
陛下并未要晞王死,陛下只要安王活。
慕王道:“晞王并未藏兵甲,也未造玉玺,龙袍,也未造民望…他如何造反?他为何造反?”
“据僧侣所言,他甚至并无护卫,只是独自一人劫持安王,只不过一人,我等何必陈兵包围?”
“他也不曾把安王当做人质,想来对安王还有几分友谊,不至于真的伤了安王,何不禀明陛下,劝降于他?”
可陛下的旨意是:
“安王身份超然,比肩宸宫太子,晞王劫持国本,早已是大逆之罪,不赦之刑。”
慎独便明白了。
一箭穿心。
他也难忘晞王最后的眼神,看向内室,含着无尽之情,又似遗憾,又像超脱。
后来他夜里醒来,想不明白,为什么晞王最后一刻半点都不畏死。
也不狂妄,也非是惊诧……
他抚摸旧弓,晞王谋反事后,他以诛杀贼首之功受爵,却也被派去护送上鸾法师向西域传法,一去一年半,回来又是一年。
旧弓犹在,箭却被收走了。
大理寺卿言道,“此为证物,该留存明证。”
而后那位大理寺卿去了北境。
箭,到现在也没有还他。
“臣,既为人臣,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安王殿下似乎有所预料,闻言只是淡淡看他一眼。
是讽刺,也是鄙夷。
不过是太渊帝的一条狗。
不过全天下都上赶着给太渊当狗!
“殿下,他是今日的新郎官,再为难他,新娘子就不依了。”
安王身后的男子解下面纱,笑吟吟地挽过安王的手。
盛囯公松口气,起身时便听见此起彼伏的惊诧唏嘘。
他抬头,晞王在眼前复生。
“晞王…”
他自是不信城头高悬的骷髅能再生肌肤,重铸昔骨。
可世上真有如此相像之人吗?
那面纱被抛到地上,再生的晞王自己踩上去,向安王嗔怪,“殿下这样恩宠于我,生怕被谁看了占去便宜了?”
他那神气姿态,又与晞王不同。
周遭窃窃私语,都说“晞王复生,着实古怪”,又有消息灵通者,说“乐昌公主搜寻天下肖似晞王者,进献于上”,最后又都惊疑,“安王他与晞王…”
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得惊诧压过了八卦之心。
最后都转而去看安王妃在何处。
安王醒了,却好南风……安王妃又当如何?
“父王,”几个孩子正追着闹,其中最小一个跑到盛囯公这边,见了安王便抱住他袍子。
圣荑听不得这称呼,这声“父王”,总让他想到自己所生的孩子,那个燕萼口口声声是梦魇的假象。
可他还是看到了,那个小团子很像他。
见他低头,便得寸进尺地张开手要抱。
其他追来的孩子都规矩了,缩手缩脚躲在各家大人身边。
这气氛早就被敖骄脚下的面纱凝成冰了。
唯有安王的幼子能撞开。
“哎…”小团子被提起来,却是敖骄抱起他看了又看。
而后笑着捏着孩子的脸,“是我儿子。”
圣荑怒了,“胡说什么!”
那孩子倒是不闹了,只睁着大眼睛看敖骄,慢慢开始抓他头发玩儿。
“娘亲。”
此声一出,圣荑都呆了。
他这儿子,是因为他的缘故所以脑子不好吗?
怎么男女都不分了?!
“安王妃聪明一世,当年叫安王往东,安王不敢往西,现下倒好,竟叫个男人把安王抢了,孩子也这么快就成了别人的?”
“安王从来都是谨慎修身,温和有礼,这是哪里找来的男狐狸?乐昌公主就能找到这等奇人么?”
“晞王不是谋反…不是挟持安王对抗朝廷?怎么现在这人”
“呀…刚来一个男人极像晞王,现在又来了个女子……没见过的,怎么也敢抢孩子啊!”
本来这是个婚典,英王之女与盛囯公的婚典。
但除却婚誓新奇,引人注目,其余的贵人们早就不管了,只想看看那三年不出湘园,说是要看顾病重驸马的乐昌公主,究竟是与驸马相互厌恶折磨,还真是如胶似漆的恩爱?
只想看安王梦魇三年,醒来之后,又是否还是当年那般神采,叫日月星辰失色的容颜是否有须臾更改?
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值。
不仅看破了安王好南风的隐秘,还看破了安王与晞王当年…不是谋反,是私奔?
还有现在这哪来的一个疯婆子,到这等贵人婚宴,抢安王的孩子!
“邺曦和,你还我孩子,你还我孩子!”
那女子直直朝安王妃而来,侍女们把她挡在离王妃几步的距离。
安王妃慌乱过一刻,而后向后退了几步,只静静看着那疯子闹。
“你是何人,敢闯进来冲撞贵人!”
英王府的世子妃便要叫人抓她出去。
偏偏这时安王走到廊上,他身后的男子抱着小王爷。
“轻点拽,你还是不是我亲儿子了?手轻点!”
安王很无语地瞥他一眼,但那孩子收敛了,小手攥成拳头放在敖骄肩上敲敲敲。
“给爹爹再捏捏肩。”
敖骄得寸进尺地使唤安王府的小五。
圣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却听一声凄厉之音。
那边廊上被侍卫围着一个衣衫陈旧的女子,正望着他们,哀求的声音含着悲愤绝望。
“殿下!殿下为妾做主!”
“那是妾的儿子,是妾为殿下所生,被邺曦和夺去!”
安王眨了眨眼,这些字他都听得懂,怎么加在一起就不懂了?
这位…这位是谁啊?
“妾身傅氏,容和长公主之女,”那女子垂泪,求他过去,“我妹妹已经被邺曦和所害,殿下忍心看我们姐妹二人,都被害死?”
阙罗看着周围人越来越多,多到元慕都抱着孩子过来看热闹了。
心想真是自家的热闹,这回想什么应验什么。
命运到底是在这里等着了。
元慕听明白那女子的话之后,顿觉腿软。
他把儿子放下来,牵住儿子一只手,又拉着阙罗,附耳轻声道,“她终于还是做了,又死活不与我们说…”
“这回如何是好!”
“娘亲!”
唯有小五被敖骄扛在肩上,看到围成一圈的侍女之后的邺曦和。
那是他母亲,便立刻招手挥着,“娘亲!”
“…母妃?”
他还以为自己叫的不对,所以娘亲在檐下只看前方,没有理他。
却不知重重侍卫刀剑相对之下,傅定嫣看着他还活着,悲喜交加,已然泪落满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