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苏家旧人
“这里的暗记,你看得懂?”周韶华指着账册上一个形似鹤爪的朱印,语气带着几分试探。这个印记他曾在三年前的一桩漕运失踪案卷宗里见过,当时负责此案的老吏说这是鬼斧堂的暗记,极为隐蔽,若非刻意留意,根本无法发现。
那桩案子后来不了了之,卷宗也被束之高阁,他也是偶然翻到才记下这个印记。架阁库的吏员大多只关心账目是否清晰,很少有人留意这些细节,他原以为只有自己和少数参与过旧案的人知晓,没想到武归燕竟能精准地圈点出来。
武归燕心头一紧,指尖下意识地攥住了藏在袖中的半块玉佩——那是探事司察子的信物,上面刻着同样的鹤爪印记,另一半在她的直属上司冯先生手中。
她定了定神,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只是语气中多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先前在苏家整理苏大人的书房时,曾见他与一位陌生客商的往来信件上盖过这个印记,当时觉得这印记形状奇特,不像是寻常商号的印章,便特意记下了。我还问过苏琬,她也说不知是什么意思,只说那位客商是江南来的,与苏大人常有生意往来。”
她刻意避重就轻,既解释了自己为何认识这印记,又将线索引向“江南客商”,同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她知道周韶华心思缜密,这番话虽不算天衣无缝,却也能暂时搪塞过去。
周韶华看着她坦然的眼神,没有再追问。他将账册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朱砂笔圈出了苏家最核心的产业——江南的三家织造局、两处漕运码头,还有汴京城里的五家绸缎庄和三家粮铺。
“这些产业交由咱们架阁库核查,可库里的老吏大多只懂汴京本地的账目,对江南的商号往来、漕运码头的运作根本不熟。”
周韶华放下账册,目光灼灼地看着武归燕,“我昨日跟顶头上司李主事提了一句,说你在苏家三年,不仅熟悉苏家的账目,对江南的产业也颇有了解,不如聘你做临时的账房先生,协助核查。李主事今日回话,说可以给你一个月的期限,若是做得好,还能酌情留用。只是不知你愿不愿留下?”
他虽是个九品小吏,没什么实权,却也知道武归燕的本事,若能让她留下协助,不仅核查账目能事半功倍,或许还能挖出更多鬼斧堂的线索。更重要的是,他实在放心不下她一个孤女在汴京漂泊。
武归燕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她没想到周韶华竟会为她向主事举荐——她虽不知架阁库临时账房先生的职位有多重要,却也知道这是个能接触到苏家核心账目的机会,对她追查鬼斧堂线索极为有利。可转念一想,她又立刻拒绝:“不可!”
她攥紧袖中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是苏家旧人,如今苏家倒台,我却来协助核查账目,定会惹人非议,说我为了生计攀附官府,甚至可能怀疑我与苏家的罪案有关。到时不仅我自身难保,还会连累周吏官和李主事。更何况我的身份不明,来历不清,若是被人深究,怕是会给架阁库惹来麻烦。”
她说的也是实情,汴京城里人心复杂,苏家刚倒,不少人等着看笑话,若是她这个“苏家旧人”出现在核查队伍里,难免会被嚼舌根。
周韶华看着她急得泛红的眼眶,心中越发确定自己的判断——她绝非寻常女子,这般顾虑,更像是怕身份暴露。
他没有生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木质的腰牌,腰牌上刻着“漕运司架阁库”的字样,边缘用铜丝包着,虽不名贵,却是他出入架阁库库房的凭证。他将腰牌放在武归燕面前的案上,正好与她袖中滑落的半块玉佩并排放在一起:“我守着库房里的旧档,你核查苏家的新账,咱们一里一外,正好能补上彼此的不足。李主事那边我已经说好了,只说你是我远房表妹,父母双亡后寄居苏家,如今苏家出事,暂来帮衬。架阁库本就偏僻,平日里除了送公文的吏员,很少有人来,没人会深究你的来历。”
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再说有我在,若是有人说闲话,我来应付。咱们查清楚苏家的账目,不仅是为了差事,也是为了那些被鬼斧堂所害的漕运商户,总不能让他们白白送了性命。”
武归燕看着案上的木质腰牌和自己的玉佩,只觉得心头一震。那半块玉佩是她进入探事司时领的信物,象征着她察子的身份,也是她与冯先生联络的凭证。
周韶华将他的库房腰牌与自己的玉佩放在一起,无疑是在向她表明,他愿意与她并肩作战,甚至不惜用“远房表妹”的名义为她掩饰身份。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喉间的痒意再次袭来,这次的咳嗽比先前更甚,她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咳了起来,甚至咳出了一丝血丝,滴落在案上的账册上,晕开一小点红。
周韶华见状,连忙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的掌心温暖而有力,带着常年翻书磨出的薄茧,却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就在他的手触到武归燕束腰下方时,指尖突然碰到一个硬物,形状方正,边缘刻着花纹——他曾在探事司的公文中见过类似的腰牌图样,虽从未见过实物,却也隐约猜到了那是什么。
周韶华心中一动,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依旧轻轻拍着武归燕的后背,另一只手从书案上取过自己的瓷杯,倒了些温水递到她嘴边:“慢慢喝,别急,喝口水润润喉咙。”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眼神里满是关切,没有丝毫探究的意味。
武归燕喝了口水,咳嗽渐渐平息。她直起身时,正好看到周韶华将沾了血丝的软布悄悄藏在袖中,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神情,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武归燕心中暗动——她知道,以周韶华的心思缜密,定然已经发现了她束腰下的腰牌,也看到了她咳出的血丝。
可他不仅没有点破,反而还处处维护她,这份信任让她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
她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手将案上的木质腰牌握在手中,抬头看向周韶华:“我留下。只是我有一事相告,此事关乎鬼斧堂的线索,或许还与三年前的漕运失踪案有关。”
周韶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连忙起身关上偏厅的门,又将窗棂也掩上大半,才回到案前坐下,压低声音示意她继续说。
武归燕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苏家倒台前五日,有一位江南来的商人深夜拜访苏琎,两人在书房密谈了近一个时辰。我借着送茶的机会,在门外听了几句,隐约听到他们提及‘金质鹤形符印’‘东坛信物’‘三年前的货船’这些字眼。后来我见那商人离开时,给了守门的乌宝良一盒江南酥,说是‘给周吏官的一点心意’。我当时觉得奇怪,乌宝良只是苏家的门房,怎么会有商人特意给他送东西,便悄悄跟了上去,见乌宝良打开酥盒时,盒底刻着一行小字——‘幼卿亲启’。”
她说到这里,特意看了一眼周韶华的反应——“幼卿”是她偶然从苏琬口中听到的,苏琬说周吏官的字是幼卿,只是他平日里从不对外人提及,就连架阁库的同事都很少有人知道。那商人特意在酥盒底部刻上他的字,绝非偶然。